怪物札记 ‖ 饕餮

饕餮是古今最大的美食家。

《吕氏春秋》说，饕餮这种怪物有脸无身，而脸上主要是一张大嘴，功能就是吃。商周的青铜器基本上都是煮肉炖汤的炊具，所以都在上面刻着饕餮的脸，犹如土司的初夜权，请饕餮吃第一口。

食神饕餮很不好惹，不照顾好他，就会出来吃人。尧统治的时代，饕餮好像不大满意，因为饕餮不怎么吃谷物，喜欢吃肉。而尧是以节俭著称的，怕是少炖了些肉，饕餮就出来吃人了。饕餮吃人，很像草原上狮子狩猎，会避开人群，专伏击落单的老幼。从此，饕餮声名不佳，与浑沌、穷奇和梼杌共称“四凶”。

但是食神饕餮的家世不错，有种说法——它爸是神龙。龙这种神物，集合了天上地下各种动物的优点（所谓马首鹿角蛇身鱼鳞鹰爪狮尾云云），遗传上基因也变异的厉害，生了九个孩子，各有不同，饕餮就是排行第五的怪物。

而史书《左传》有一句记载说，饕餮是“缙云氏不才子”，仿佛饕餮是历史中的人物。后人注疏发现，缙云氏就是姜姓的炎帝，后被黄帝征服，而战神蚩尤正是炎帝的后裔。“缙云氏不才子”就是“炎帝家的坏孩子”——蚩尤，也是饕餮。帝王之后被传为龙子也就不奇怪了。

那么，威名赫赫的兵家之祖蚩尤，怎么就变成了有头无身、整天蹲在锅盖上的饕餮了呢？

这要说回蚩尤与黄帝的逐鹿大战，蚩尤落了个项羽般的下场，被黄帝砍了头颅。传说中
蚩尤是铜头铁额牛角，刀枪不入，砍下头来费了不少功夫。而且砍头时不敢卸下蚩尤身上的镣铐，砍下后才将镣铐掷入大荒之中。那镣铐瞬时化为一片枫林，树叶血红。我们后人看到的枫叶，竟是战神蚩尤的血染红的。所谓“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的话语模式，渊源就出在这里。

蚩尤的身体在当地下葬，头颅被黄帝带着出征其他部落，交战前展示蚩尤头颅，诸邦莫有不服。后来蚩尤的头颅被直接画在军旗上，用于震慑四方。那凶恶的形象，应该就是青铜器上饕餮的样子。

当年将蚩尤的身首分开安置，就是怕战神复活，但蚩尤的头颅最后还是复活为一个独立的神——饕餮。没有身体的战神，唯一的武器就是嘴，唯一的战斗就是吃。传说蚩尤生前很不挑食，可以吃沙石充饥，不知为何再生为饕餮，就成了吃货。

有意思的是，在中译的《神曲》里，将基督教总结的人类恶行七宗罪中的一罪，直接译为“饕餮”（其它为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及色欲），表示暴食(Gluttony）。

而且在《神曲》的地狱里，公布了对饕餮罪的具体惩罚，就是逼食老鼠、蟾蜍和蛇。话说一位即将受罚的人在地狱里发笑，狱卒惊问其故？那人说：“你不知我在上面是广东人吗？外国阴间的监狱，待遇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