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棋牌室门。
呛鼻子的烟味，热乎乎的口臭味，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乱糟糟暖烘烘怪味一股脑扑面而来。
我看见靠门那张牌桌刚好有个空位，赶紧一屁股坐上去。
所有打牌人都沉浸在牌桌上，吆喝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
我观察一下，几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
王智就坐在我相邻牌桌上，眼睛瞪着牌，仿佛是在看他的情人，温和却又执着。
王智并不像其他牌友似的，吆五喝六，赢了就咧嘴巴子笑，输了就骂骂咧咧问候他娘。
我觉得王智挺有意思。
续了几次茶，灌饱了我的胃。然后就在老板娘要吃人的目光里，我摸了摸满肚子的茶水叮当响，拍拍屁股走了。
出来之后我立即拨通王建电话，“这个案子，我有兴趣。”
王建自述是王智哥哥。
王建说最近王智总是脾气暴躁，动不动就骂人。甚至有时候连自己父母都骂。
但是一到牌桌上，王智就仿佛活过来了。就像一片干枯的茶叶遇到水，姿态舒展惬意，又恢复原样的温和理智。
王建找我，希望我能从心理医生角度治疗一下，但有个前提，绝不能被王智知道。
我本来可以硬气的拒绝，但实际上我的工作室刚刚成立，急需要资金和成功案例建立声誉。
我答应下来。
第二天，我早早等在棋牌室。
王智一进门，我特意凑过去找他聊天。
有话没话，硬要凑出话来聊几句。
聊着聊着，居然发现我和王智是同一个高中，只是我在三班，他五班。
“王智哥，你这么喜欢搓麻将，要不有空到我那里去，我也喜欢搓麻将。只不过这棋牌室鱼龙混杂，我一个姑娘家受不了。”我邀请王智。
“下次吧！我一定去捧场。今天我还有点事。”王智满口答应。
我和王智相互加了微信，“来之前打个电话给我，我下楼去接你啊！”
一周后，王智电话给我说十分钟就到我办公室。
我赶紧乘电梯到十五楼下面。
今天阳光非常明亮，人行道上一排排合欢树花开的粉嘟嘟，仿佛千万把小扇子点缀在一片翠绿中。
王智站在一棵合欢树下，笑眯眯看着我走近。
王智灿烂朝气蓬勃的笑容，像一片朝阳印在我心上。
我觉得自己突然爱上了这个人。
拥有夏日炎炎，凉爽清晨的般笑容的男人。
合欢树上合欢花在暖风里摇摇摆摆，就像我此时此刻的心。
穿过透明的空气，合欢树的翠绿印染了我的袅袅长裙，我从王智的眼里看到了一抹惊艳。
我很满意，原来不是我自作多情。
王智仿佛对我在心理治疗室工作并不吃惊。反而是很熟练的躺在治疗椅上，微微闭眼，也没有再提打牌的事。
我点了熏香，放了班德瑞轻音乐。调暗灯光，霎时间，明媚的白天换成了轻柔的夜晚。
当我十指轻轻按住王智肩膀，他绷直了身体。
“放轻松，想像你正在夏日清晨，林间观察一滴缀在竹叶梢头的露珠，还有一只早起觅食的小白兔……”
慢慢的我加重手中力度。
王智舒展开的身体发出满足的喟叹。
此后，王智成了我的工作室常客。
按摩会使人上瘾。
王建又打电话给我，“最近王智脾气好多了。不过晚上又添了新毛病出来。半夜大叫，梦里突然惊醒，喊着说什么我也不是故意的。好吓人，我吓得睡不着，半夜三更盯着他，等他突然惊醒的时候拍拍，好像有点用。”
我觉得王建真是华夏好兄弟。
不陪老婆，陪兄弟。
王智第十二次来的时候，我决定开始加点料。
王智半睡在治疗椅上，我跟他聊天。
“夜里经常做噩梦么？”
“有时候会，最近梦里常常有一个长长的黑色蛇一样东西，老是追我。”
王智慢吞吞说到，
“我怎么藏，都藏不住。甚至有时候我跳进水田里，整个身体埋在水里，那条蛇还是能很准确的找到我。然后就从我的大脚趾开始咬，从我的脚趾里咬出来一根黑色纤维状绳子。大蛇叼住绳子，一圈一圈缠绕我的腰，勒的我出不了气。好几次，我在快要断气之前，抽出刀来，一刀戳在蛇头上。”
王智已经冷汗连连，可我现在还不能停下来。
“这样的梦多吗？跟蛇大作战有胜负吗？”
“有很多次。我杀死那条蛇。可它没一会儿又活过来，继续找我，追我，咬我，缠住我的腰。”
“这个梦很奇怪，就像连续剧。头天晚上做了，第二天晚上还能接着那个情节继续做下去。”
“后来我实在找不出办法，我就想是不是不应该杀死它。于是就跟它道歉。它却不答应还是纠缠我。我每次都大喊一声，我不是故意的，好像有点用。大喊一声蛇就不见了，我也醒了。”
我觉得王智心里还有事没说完。
“你在做这个梦之前，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其实我心里一直揣着一个事。我撞死过一个人。但是我当时逃跑了。”
“警察找过你吗？”我觉得奇怪，交通肇事逃逸，监控摄像头也不是吃素的呀。
“没有警察找我，我心里一直慌慌得。就像半夜三更，楼上一只鞋子掉下来砰响一声，我就一直不睡觉等啊，等另一只鞋子掉下来。”
王智继续说。我慢慢理出来真相。
原来就在之前，一个大雾天，王智开车经过一家新开的大型超市。
非常奇怪的是，那天大街上几乎没人。空荡荡的大街，却被浓雾笼起来。
王智心里突然想到日本那些恐怖片，于是加快速度想快点冲出迷雾。
“哎呀!”“砰!”王智听见一声哎呀，车轮像被什么东西挡住!
王智心道，不好!
肯定是撞上人了。怎么办？怎么办？
王智脑海里想起以前老司机说，死人最多赔笔钱了事；植物人却是无底洞，会拖着直到死才解脱。
王智脑子一激灵，动作快过理智。一脚踩到底，油门一轰，车如同利箭离弦。几个起落就开远了。
再后来，王智天天去翻新闻，网上新闻千奇百怪，就像浪花一层叠另一层。却从没有任何关于交通肇事逃逸死人的消息。
王智天天等另一半鞋子掉下来。
表面上王智已经平静下来，夜里的噩梦却时刻提醒他，这事还没结束。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通体舒泰。
那天早上大雾，我在新开的超市买完东西，促销员小姐姐送我一只半人高的泰迪气球。
红绿灯路口，一阵妖风挂过。
风里夹杂着水腥气，我差点呕出来。连忙捂嘴。可我忘记手里还有一只可爱的泰迪气球。
妖风哧溜一声带着泰迪，噗一下钻进一辆红色奥迪车轮下。绿灯闪闪，奥迪刚好正起步。
“哎呀!”我大喊一声。我可怜的泰迪，奥迪车轮滚过，直接变成一张皮。
让我想起眼盲的青蛙，每每不识趣跳上大马路。一溜儿汽车跑过之后，圆鼓鼓的青蛙就成了一张皮。
我气的拎着冰激凌甜筒，瞄准奥迪后窗，“啪!”成功投弹，奥迪后窗立即开出一朵漂亮的冰激凌花儿!
大雾又聚拢，我还没来及仔细欣赏，更没来及记下车牌号。
红灯亮起来，奥迪泥鳅一般滑走了。
哈哈哈，我心底大笑三声。
“泥鳅，终于让我找到你!”
原来，那个泥鳅就是王智!
没想到泰迪这样折磨了王智。
还算有一点点良知，知道后悔和害怕。
本来我心里还有一丝旖旎，慢慢都消失。
王智慢慢睁开眼，忏悔，轻松悄悄印进我的眼里。
王智似乎听见我笑声，双眼饱含情意朝我看来，我浑身暴起一阵热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