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刘妈,你说啥呢?” 慧芹觉得后脖颈子都发凉了。
“桂儿准是不甘心,看少爷要娶亲,她就不高兴了,故意回来作怪。”
慧芹听了很是不快,她怨道: “您老也觉得桂儿的死是活该吗?以前您可一直都夸她懂事。”
“唉,桂儿是个好闺女,就是后来……失了丫头本分,心性高,做事却糊涂。”
“她怎么不本分了?她舍身舍命地服侍少爷,却被侮辱被抛弃,你不说少爷心狠,倒责备起可怜的桂儿来了!”
慧芹第一次觉得刘妈不可理喻。她读过云珠小姐给她的书,眼前的刘妈一下子成了鲁迅《祥林嫂》里那些歧视祥林嫂的冷漠麻木的路人。
“吃人的封建礼教……帮凶。” 慧芹咕哝了一句云珠小姐常说的话。
刘妈没听明白,继续说:“服侍主人是下人应当应分的,可主家对你再好,你也不能坏了规矩啊!大家子里少爷收个丫头做偏房是常事,可她也不能趁少爷生病……少爷好了以后让她走,她就得了癔症,脱光衣服往书房跑,少爷都被吓跑了,要不是太太亲眼见到,说了谁都不信。你说太太能不生气吗?”
“啥?” 慧芹惊得张大了嘴,那天云珠小姐和秦少昶的对话已经够让她惊讶,不想还有更可怖的。
“大太太都快气死了!问我怎么处置,我服侍两个太太那么多年,周家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丫头。太太后悔说,这种插草卖身的丫头真是不能要。”
难怪自己被选进静得轩,原来是因为知根知底出身清白。但是慧芹还是有些怀疑,温柔贤惠的桂儿,怎么会做那么不知羞耻的事!迷恋一个人真会让人变成疯子?
“你说有天晚上她跑出去跳了井,她不是被捆着吗?怎么跑到厨房院了?”慧芹问。
刘妈神色有些慌乱,她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恼道:“瞧我这嘴!太太说了别说别说,我还是给漏了!你可别跟人说去啊!”
刘妈捅了一下火炉里的煤块,刺鼻的蓝烟夹着火星,呛得她直咳嗽,她叹道:“唉,别问了,一死百了,顾活着的人吧!”
慧芹没说话。她一直为桂儿的死抱不平,在她眼里,桂儿就是巴金《家》里的鸣凤,是被黑暗制度杀死的。她甚至想象桂儿跳井时也与鸣凤一样,又悲伤又绝望。
但现在看来,杀死桂儿的倒像是桂儿自己,可悲的是,鸣凤还有个爱她的觉慧少爷,桂儿则像只被抛弃的病鸭!这就是所谓“不守本分”的丫头该有的结局?
也许父亲说的对,小说是不可信的,尤其写男欢女爱的小说,大都是痴人说梦。
看来的确如此,桂儿不是鸣凤,周云路也不是觉慧,身为大少爷的他根本不会爱上一个不识字的小丫头桂儿!何况他还有陈兰那样完美的未婚妻!刘妈说的对,桂儿越了本分。
那周云路就没错吗?如果不是服侍他,桂儿肯定还活得好好的!慧芹脑子里乱乱的,理不出一个头绪。
“眼下要紧的是服侍好大少爷,别再出点儿什么事儿。我得告诉一声大太太去。” 刘妈说完,起身往东院去了。
2
连着几天,周云路都没出静得轩的门,大多数时间都闷在书房里。可衣服却有时比往日脏,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
周太太时来探看,周云路只说“放心,就是累了,躺几天就好了。”
见他并没像上回那样失魂落魄,周太太便放了心,吩咐慧芹刘妈好好伺候,并特别嘱咐慧芹,不要多说话,只按时送茶饭,洗衣服烧水沐浴的事由刘妈伺候。
慧芹乐得如此。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桂儿!巴不得远离是非之地呢。再说,她敬重陈兰,才不会与少爷牵扯不清。慧芹从心里盼着陈兰赶快回来,那样,她就可以和云珠小姐一样,体体面面地做个女先生,这也是父亲的心愿。
“哥——哥——” 云珠小姐急匆匆地跑进来。
正想着,她就来了,慧芹高兴地向云珠打招呼,云珠小姐却看都没看她,径直跑进了书房。慧芹连忙跟进去,她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哥——兰姐出事了!”
“什么?” 不等周云路说话,慧芹先惊呼起来。她急问:“小姐她怎么了?”
“刚才来了一帮特务,把兰姐的办公室翻了个乱七八糟,他们说兰姐是共匪……”
慧芹吓得说不出话来,端庄文雅的陈兰小姐竟是共产党? 在她记忆里,共产党这个词是神秘又可怕的词,报纸上称他们土匪,父亲却说他们是英雄好汉,总说:“要是你妈能动,爹一定去投游击队!”
“怎么办啊,哥?” 云珠小姐带着哭音,站在地下直跺脚。
周云路的头埋在书后一动也没动。
慧芹不禁疑惑,这周少爷莫非真的得了失心疯?
“快说话呀!哥!”
“慧芹,去烧水,有客人要来了!” 周云路抬起头,平静地对慧芹道。
“什么客人?” 云珠问。
“你没注意这几天门口有生脸孔来回转? ” 周云路道。
“是有几个,” 云珠回忆,“有次好像还跟着我走到学校门口了!”
慧芹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看来周家已经被什么人盯上了。慧芹琢磨,八成是和陈兰小姐有关,陈小姐和少爷是订过婚的,陈小姐出事,人家肯定会找少爷的麻烦。
但是看少爷的样子,似乎并不惊慌。莫非少爷知道陈小姐不会有事?不然就是……
慧芹猛然想起周云路在密室中抱头发抖的手指!他一定早知道了陈小姐的事!
“慧芹,外面怎么来了这么多的人?” 刘妈抱着一沓叠好的干净衣服走进小厨房。
“少爷说有客人来。” 慧芹提起铜壶,准备往茶壶里倒水。
“那可不够他们喝的,十来个人呢!”
“那再多拿出几个茶杯。”
慧芹端着茶盘直奔书房院,果然见写穿黑衣的人立在院子里。云珠小姐可能已经回避,院子里只有云路少爷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个串珠,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微微点着下颏,似在听对方说着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矮个子男人,从背后看,脖子不长,硬挺的中式领子直插到了后脑勺的头发里。
慧芹走进院子,她将茶盘放在二人面前的八仙桌上,慢慢斟茶。她眼角的余光发现那人在打量她。
“周少爷这种旧式生活真是让王某不胜羡慕啊!” 那人道。
“唉!不过靠着祖产度日,江河日下了。”周云路拨了一下手中的珠子道,“王组长今天光临寒舍,不是来督导新生活的吧?”
“哪里哪里,鄙人听闻周先生与陈兰小姐近期完婚,想确证一下是否为传闻。”
“陈兰小姐的确来过一次 不过只是来探望家母,婚姻之事已经搁置多年,恐难再续了。”
慧芹暗忖,周少爷对此人撒谎,是想撇清自己和陈兰小姐的关系吧? 看来真是那句话: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道:“周少爷,这话有点不实了吧?我王某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没一点证据我哪敢登门拜访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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