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慧芹(十二)

丫头慧芹(十二)

1

“画好没有?” 周云路劈头就问。

“就剩小飞机场那块儿了，这几天机场关闭检修，刚我正琢磨找个得力的人进去，你打发云珠来喊我，王金才狗日的一搅和，今天肯定弄不成了。”

“那怎么办？时间太紧迫了。你也进不去吗？”

“我没任务进不去，除非有共党分子搞破坏。”

“我去吧！”

“你? 你连周家大院都出不去。” 秦少昶摇头。

“你过来！” 周云路走到书架前，用手一拉，轻轻将密室打开。秦少昶惊呼一声:“哎呦我的娘，早听老辈儿说周家大院有暗道，原来还真有啊！出口在哪儿？”

“周家坟地。”

“服！你家老祖宗厉害，坟地通着书房，这是要随时检点子弟念书啊！哎，你跟陈兰妹子用这道儿幽会过没有？” 秦少昶嬉笑道。

周云路脸色突然一沉，没有说话。秦少昶知道说错了话，忙收敛笑容，徐徐道:“陈兰的事儿我其实有耳闻，也帮你打听过，可保密局那帮孙子嘴紧得很，也不知道王金才把她弄哪儿去了。这货太鬼精，以前又干过共产党，陈兰不是他的对手。”

“她本来可以走的，但是为了我……” 周云路痛苦地跌坐在椅子上，“她知道王金才在抓她，所以故意引开了特务，我才脱身。”

“女中豪杰啊！” 秦少昶长叹一声，鼻孔里徐徐飘出两缕淡淡蓝的烟雾。

“死也要送出去！” 周云路喃喃自语。这是陈兰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知道她说的不是电台，而是城防图。

刘西山用了大半年修建四围联防工事，据点密布，暗道直插东西两山，本来就有龙山做屏障的汾城，如果强攻，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我想能不能这样，我扮成工人混进机场。” 周云路道。

“这个……我想想，嗯，差不多。每天有新来的民夫，混是能混进去，进出机场没问题，就是要仔细搜身，一片纸一根毛都别想带出来。”

“用不着纸。”

“不过，我担心你装不像，你这细皮嫩肉的。”秦少昶打量着周云路道。

“我那天扮成叫花子进来，你们也都没认出来啊。”

“那倒也是，你现在瘦成这样，弄脏了跟民夫也没两样。那就这么办，今晚你在坟地等着，我给你弄套衣服，趁黑把你送进工地。”

2

二人从密室出来，慧芹与刘妈已经打扫完院落，重新摆好了茶点。

“看着这点心我就流口水，这要给外面的人看见，都能活抢了！” 秦少昶拿起一块桃酥塞到嘴里。

周云路忙吩咐慧芹: “把厨房剩下的都给秦少爷包好带走！”

刘妈说:“这就是最后的了。外面粮店全都关了，买不着粮食。太太让各院都节省着，饭菜比平时减一半儿。以后的菜可能就靠后院里种的那三分地了。就怕冬天来了要闹饥荒，唉，也不知这仗啥时打。”

慧芹也愁了起来。前段时间姑姑来看她，也说家里的米缸见了底儿，慧芹求太太给了她一袋玉米面，也不知道够那一大家子吃几天。

“快了。” 周云路望着秦少昶走出去的背影，低声道。

“听说省城比咱们还不如，全靠买粮食吃，穷人家已经开始卖儿卖女了。有的大姑娘为了口吃的，哭着要嫁给卖烧饼的老头儿呢。”

“刘妈你都听谁说的啊？” 慧芹惊讶道。

“花匠说的，他亲家就在省城。说早一个月就封锁了，人们饿得眼睛都发了绿。他给亲家送了几斤小米去，一路上过了七八个关卡，裤子都要脱光检查。”

“啊！那女人过去也要搜吗？” 慧芹道。

“搜，有婆子们专门搜女人的身。”

慧芹吐了吐舌头。

“刘妈，你娘家是不是吴家窑那边的?” 周云路突然问。

“是啊少爷。我娘家现在是解放区了，我真想回去看看，听说人们都分到地了。”

周云路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慧芹已经多日不见周云路这样的表情，她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慧芹，这几天关好门，我要看书，不要让外人进来。”

慧芹应着，心里明白，周少爷准是为陈兰小姐的事难过，看着说话跟正常人一样，背地却以泪洗面，想起那天密室的情景，慧芹就心软，很想安慰他几句，但想起桂儿的事，又立刻死了心。

反正又死不了人，再说陈兰小姐生死未卜，她那么大的本事，也许哪天就回来了呢！慧芹正想着，忽听外面远远的隐约有哭声，还有女人们说话的声音。

慧芹看了一眼捧着《史记》的周云路，轻轻掩了书房门往外走去。

出了静得轩，哭声越来越清晰了，慧芹穿过花厅，见门廊下一个女人正捂着手巾嚎啕，旁边三个孩子也呜呜个不停，刘妈等几个女人扶着哭泣的女人，絮絮地劝说着。

“来了，慧芹来了！” 有人说道。慧芹心里一紧。

“姑?” 到了跟前，她认出哭得头发散乱的是姑姑，瘦得可怜的三个女孩是她的表妹。

“慧芹啊——” 姑姑伸出皮包骨的手一下抱住了慧芹。

“咋了？” 慧芹问。她抱紧姑姑的身子，感觉像抱着一捆干透的葵花杆，松散脆弱得随时会散架。

“你姑父不行了！姑姑是活不成了！”

慧芹脑子里嗡嗡作响，急问道:“哥哥们呢？”

“就是因为你两个哥哥，前几天跟着你姑父上城外找野菜，结果被勾子军抓了丁，你姑父拉也拉不住，气得犯了病，吐了一晚上的血，眼看快不行了……”

慧芹的心不禁抖起来，她想不到外面竟然这样的乱，姑姑热热闹闹的一家子突然就七零八落了。

“家里一颗米也没了，野菜树皮抢不着，可怜你这几个妹妹，饿得都快走不动了……” 姑姑眼泪婆娑地望着慧芹，“姑姑实在没法子了，咱们能不能求太太，收留了你几个妹妹，只要给口吃的，做牛做马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