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文/天才多啦a梦

小偷两个字在我人生很长一段时间内像深渊一样困扰着我，让我百受煎熬，不停下陷，几近崩溃。

刚上初中那会，2元超市开始兴起，并且如雨后春笋般在大街上涌现出来。超市门口的劣质音响里放着响亮的口号：2元一件，2元一件，2元你买不了吃亏，2元你买不了上当。

口号简单粗暴，由超市向四面八方传开，盘旋，扩散，然后钻入耳朵。

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孩子头晕目眩，不知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多好玩还又便宜的东西。但是对于囊中羞涩的我们来说，这些千奇百怪的商品又是一些遥不可及的梦，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

为了能在超市里多待会，我们总是会提前半个小时去学校，或者放学后，选择迟一点回家。

遇到特别喜欢的，要攒好几天零花钱，攒钱的过程也很辛苦，每天家里面给的零花钱有限，平时吃吃喝喝，能省下的不多，要几天才能攒够钱。

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是只看不买。

刚开始老板还会热心地帮我们介绍一下。后来我们去的次数多了，老板也就知道我们只是闲逛来着，并不会买东西。看到我们来了，只会快速地将眼皮抬起朝我们瞄上一眼，又继续坐在柜台后面看报纸。

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瘦弱，个子不高，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眼镜有点老旧，像个古董。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头顶中秃了一小片。他经常穿着一件灰色的上衣，给人一副很颓废的感觉。

每当我们新买了一个小玩意，都要带到学校去炫耀一番。

起初大家都能拼个旗鼓相当，但阿峰后来隔三差五都能带来从超市新买的小玩意，逐渐掩盖掉了其他人的风头。

阿锋经常会带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神秘兮兮的拿出来，向我们展示他的战利品。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将军，在炫耀自己的荣誉。他的脸上带着炫目的光芒，让我们羡慕嫉妒

。

日子一长，我就觉得事有蹊跷。

阿锋和我是一个小学毕业的，据我的了解，他的家境并不是那么优渥，不能让他这样肆无忌惮的经常从超市里买东西带回学校。

我的好奇心促使我想要去打探一下他到底有什么秘密。好让我也能像他一样，陶醉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

我在放学的时候把阿峰叫了下来。我问他，阿峰，你哪来的钱啊，怎么老有钱买东西？

阿锋看着我，表情有点错愕，好像被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

我很期望阿峰能快点告诉我答案。但是他愣在那里，表情有点紧张。

我急了，你快说啊，够不够同学。

虽然这句话说出来没什么分量，但我仍抱着期待的目光。

阿峰说，我告诉你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我说，好，我保证不说。

那你发誓。

行行行，我发誓。

我被吊足了味口，有点嫌弃阿峰啰里啰嗦，磨磨唧唧的。

阿锋招招手，让我把头伸过去，他也伸长脖子，贴近我的耳朵。

其实我不是买的，是拿的。

阿峰当时没有跟我讲拿是什么意思，等我跟他一起步入超市的时候，我才见识到阿峰的手段，他说的拿原来就是偷。

阿锋带着我走进超市，四处打量了一番。超市里有三三两两的顾客在挑选商品。老板还像往常一样坐在收银台后看着报纸。

阿锋到处转悠了一会，趁着附近没人，老板低头全神贯注看报纸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个三把刀套盒塞进了自己的袖口。动作迅速，熟练，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阿峰得手后，环顾了四周，确保没有人发现，老板还在低头看报纸。

阿峰看向我，露出得意的微笑。直到我和阿峰迈出超市的大门，老板都没有发现。

后面几天，阿峰又去了两次，每次都能轻而易举的得手。

那段时间我在店里看上了一个笛子，犹犹豫豫要不要买。阿峰骂我笨，怂恿我跟他一样，这样就可以用省下的钱买好几包辣条。

我当下就予以否决，但是很快在阿峰不停地刺激下，笛子的诱惑战胜了我的羞耻心，让我决定去铤而走险。

我学着阿峰的手法，在超市四周打探了一番。我心里紧张，始终不敢下手。阿峰朝我瞪了一眼，示意我赶紧行动。我心一横，

确保身边没人，老板没有注意。将一支长笛从袖口插入我羽绒服的袖子里。

我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无人发现。

可就在我准备走出超市大门的时候，老板一把抓住我的袖口，紧紧地勒住我的手臂。我没想到他瘦弱的身体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我感觉到手臂一阵疼痛。

里面是什么，老板怒吼到。

事情的发生前后不过十几秒钟，对我来说，却好像度过了一个世纪。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眼睛不敢直视老板。嘴里一点声音发不出来，仿佛有个东西扼住了我的喉咙。

老板的目光像毒蛇般地盯着我，盯的我毛骨悚然。

我想寻求帮助，我想向老板解释，却又百口莫辩，老板说，这么小就学偷东西，怪不得店里最近都在少东西，这几天我一直在盯着。

原来老板早就留意到店里的东西少了，现在不过是摆的个请君入瓮的阵。

老板的手遒劲有力，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不放。我感觉到疼痛，哀求地望着他，希望他能手下留情。

尽管我答应买下这个笛子，老板还是不为所动。

我望向阿峰，希望他能帮我，或者想个什么办法能让老板饶了我。

可是阿峰错开了我的眼神，转向货架上的商品。

老板说要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情。

我的腿顿时软了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跪了下去，仿佛曾经电视机里的某些画面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些人哀求的模样，跪下去，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我跪下了，苦苦哀求，眼泪即将下来。

可能是超市里面的动静太大，将附近的人吸引了过来，门外还有几个孩子在围观。

我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羞耻，悲伤，无助，许多情绪涌上心头。

就在我绝望之时，一位老大爷走了进来，可能跟老板熟悉，问老板发生了什么事。

大爷目光慈祥，询问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微笑。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大爷的裤脚。

求求你，求求你，帮我跟老板求求情。

大爷把我扶了起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感到脸颊发烫，浑身颤栗，对于偷东西这件事，实在无法说出口。

哼，老板轻蔑的哼了一生，小偷，来偷东西的，被我逮着了。

老板说着从我袖口里抽出那支笛子。

呐！偷的就是这个。

我看着大爷，想要解释什么，我想告诉他，我就是第一次，我只是…，我并不想真的偷东西。但是许多话未到口边又被我咽了下去，这样的解释在老板的严威下只是徒劳，他一口咬死我就是那个惯偷，超市少的东西都和我有关。

我感觉到了窒息和绝望。

老板，算了吧，孩子不懂事犯错也正常。教育一下就好了，总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

这个笛子多少钱，我帮他给了。孩子还要上学，你放他走吧，别耽误学习。

大爷的话掷地有声，不容分辩。我在昏昏蒙蒙的状态里，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却都结结实实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老板见大爷替我说情，终于松了口气。

行，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但是笛子必须买走。

我向老人家不停地鞠躬，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谢谢。

感谢他替我说情，替我挽回了最后一丝颜面，给了我重新做人的机会。

我掏出2元钱买下了笛子，在老板凶狠的目送下，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学校。

路上阿峰拍拍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跟我说，没事的，你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我把阿峰拉到旁边，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情不准在学校里面说。

阿峰点点头，表示答应。

自那以后，我去学校的路上，都要刻意避开超市，绕到它对面的一条马路上。我习惯性低着头，尽量用衣服挡好自己的脸，生怕别人认出我来，指着我说我就是那个小偷。  我怕再次看到老板的目光，他的眼睛里充满鄙视和仇恨。小偷两个字随时都要从他瘦弱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我会睡不着，夜里做噩梦。梦到老板握住我的手臂，眼睛像毒蛇一样凶狠地盯着我。

我开始担心这样的事件被路人传播，传到老师和父母的耳朵里。我怕同学们聚在一起，低头窃窃私语。我怕看到他们神秘的微笑和疑惑的眼神。这一切，随时都能击垮我。

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也不敢鼓起勇气去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好像在生死边缘游回。我不敢靠近人群，开始慢慢地变得孤立。

我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爱说话，和同学的距离也越来越疏远。

我觉得只有学习能改变大家的看法，尤其是拿到班级前几名的时候，大家的转变是显而易见的。每个人不再神秘兮兮，而保持的是

一种难以置信，甚至有点艳羡的眼神。

他们对我态度产生转变，或许根本就没有改变，而这一切不过是我太过敏感的内心所产生的错觉。

但是我发现了只有这样才能逐渐建立我的自尊心，洗刷我的罪恶感。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选择遗忘。小偷两个字好像沉入湖底，不再那么频繁地在我心里掀起波澜。2元超市越开越多，更新越来越慢，大家也不再热衷于去淘货。

不久后，我和阿锋毕了业，去了不同的高中。

上了高中之后，我变得更加努力，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好。我和阿锋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后来唯一一次听到他的消息，也是经过别人的转述。听说他在学校里和女同学搞关系，被学校开除了学籍。

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阿峰的消息了。

大学毕业后，我四处奔波，寻找工作。家里各种托关系，我自己也四处投递求职信，却始终没有好的去处。

偶然的一天，我被人拉进了一个叫“初中同学”的微信群。群里聊的热火朝天，我查看了群成员名片，都是初中同学的名字。阿峰也在群里，并且是群主。

阿峰一会就在群里发个红包，群里人一口一个锋总大气，一口一个锋总牛逼的叫着。我看了阿峰照片，他变化很大。人发福了不少，也有了领导的派头。

阿峰加了我微信，客气地和我寒暄，询问我的近况。

我说我大学刚毕业，还在找工作。

阿峰说，哟，不错嘛，大学生呀。不嫌弃的话来我这边公司工作，一个月最低5000块。

阿峰说的轻描淡写，给了正在为找工作四处焦虑的我一丝希望。

我问阿峰具体做什么工作。

阿峰说，我过几天正好要回老家一趟，到时候找你面谈。

我说，好，到时候请你吃饭。

我和阿峰有七八年没见，没想到他如今混的风声水起，在同学们之间风头仍不减当年。

阿峰高中辍学之后，就去了苏南城市发展。跟着自己的亲戚，干过物流，放过高利贷。凭借自己的摸索，慢慢找到了赚钱的门道。几年下来赚了不少钱，也开了一家公司。

几天后，阿峰开着宝马找到我，说要带我出去玩玩，顺便谈谈工作的事。

路上阿峰一边述说着自己的经历，一边询问我的情况。

我听着他的高谈阔论。多少年不见，他有了生意人的成熟老道，谈吐更加干练，颇有领导的几分威严。

我说自己读了几年大学，刚出来没多久，在找工作，跟你没法比。

他笑笑，你可是大学生，读书人呀，可比我们可强多了。

阿锋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抽起了烟，车里正放着凤凰传奇的歌。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阿锋没有告诉我去哪，一路上也没有和我聊工作的事。等车停下后，洗浴中心巨大的招牌闪入眼帘，我才知道此行的目的。

阿峰熟练的和老板打招呼，两人耳语了一会，老板一脸坏笑，频频点头。

阿峰叫我下车。

我坐在车里不知所措，多年前的那种感觉再次袭来。

走吧， 先去洗个澡。阿锋在外面叫到。

我硬着头皮跟着阿峰走了进去。

澡堂里有几个男士在洗澡，阿峰跳进池子，肥胖的肚子在水面上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我跟着下去自顾自的泡着，阿峰跟搓背的老师傅闲聊了起来。

洗好后，阿峰进去换了一套洗浴中心的衣服。

我坐在那里，并没有去换衣服的意思。

阿峰看我愣在那里，有点急了。

你干嘛呢，过来换衣服啊，你不会是第一次吧。

为了避免尴尬又或者是掩饰自己的慌张。

我连忙说，没有，没有，你上去玩吧，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不适合。

我用力挤出微笑，害怕阿峰识破我的慌张。

来啊，我请你。阿峰显得有点不耐烦。

我说，算了吧，你去玩，我在这歇会。

阿峰见我执意留下，就没再管我，自己换了套衣服上楼去了。

我穿好衣服坐在长椅上休息，想着接下来怎么跟阿峰聊工作的事。

没过多久阿峰就下来了，刚经历过一场奋战，他显得有些疲倦。

这边姑娘太少了，质量也不行。阿峰丧气的说。

我努力打趣道，还好我没去。

阿峰笑笑，没再说话。

出去结账的时候，营业员问我两谁买单。

阿峰故作高深地说，这个东西跟请客吃饭不同，不好帮忙付，我们自己付自己的。

我刚要开口说要帮阿峰买单，又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

阿峰付了几百元的费用，我付了30元的澡资。

我不懂阿峰为什么要把这两个钱分开付，其中有什么忌讳，还是他们生意人之间有不可明说的东西，我没有去细问。

回去后，阿峰一直没有问我工作的事，往后也没有再联系过我。我也一直把阿峰屏蔽在朋友圈，没有问他工作的事，也没有再联系过他。

可能我们都觉得，彼此不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