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璐宣布放学后，穆芷善抓着扶手着放慢了急切的脚步，心情也随着楼梯的台阶在一点点下降。她猜柳宫花是误会了，是嫉妒了，自己和孙绪真只是要好朋友。如果孙绪真喜欢柳宫花，这当然是件好事。孙绪真把本来就是喜欢柳宫花的，不是吗？不，那是以前。可现在呢？穆芷善调整着思绪，结果还是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柳宫花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她喜欢孙绪真。那自己呢？湿冷的空气吹过，穆芷善不自觉地抱紧双臂触碰到手肘处的疤痕，想起了孙绪真背着她的那个艳阳天。
“穆芷善？”
来人是唐帝。
“怎么了？”他说，冷淡的语调只是礼节性地问候。
“没，没有……”穆芷善赶紧说，“你看到柳宫花了吗？”
“嗯——没注意。”唐帝微闭着眼睑摇了摇头，“没看到。”
“哦，谢谢。”
穆芷善仓惶地跑开，一口气冲出教学楼迎着湿冷的寒风朝着体育场进发，放学后的师生缩着脖子，都想快些躲进建筑物里。焦黄的树叶吸附在湿滑的地面上，还有些掉皮的枯枝浸泡在乌黑的积水里，有时还会像泥鳅一样甩出几点污泥。
柳宫花？无意间，穆芷善便看了见她，形影相吊地漫步在跑道上。对于自己的出现她毫不意外，似乎早有准备。穆芷善一点点靠拢，她从未见过柳宫花这样，空洞的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她越是接近，越不敢确定柳宫花是否真的注意到了自己，她就像是个不速之客。柳宫花如同一尊由塑料浇灌而成的人偶，仿佛一个物件，可以被搬走，也可以被放倒。她出现在这里只因为有人带她来，而又被遗弃。穆芷善欣喜着去拉柳宫花的手，她没有拒绝，僵硬的手指也没有回应，整个人就像是被固定在跑道一样。
“孙绪真，”穆芷善停顿了一秒钟，“他和勺子都很担心……”
“我应该和翁予韶说得很清楚了，”柳宫花抽出手臂，“你要是没聋，那就走开。”
笑容凋落了，变得和路上的枯枝败叶一样，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你为什么要这样！”穆芷善倔强地大声质问。
“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知道吗？”柳宫花开口说话了，“学习？考试？我只想把卷子撕掉然后扔进厕所。你以为我真想和你们一起玩什么所谓的高三复习计划，哼，那副改过自新的样子还真让人反胃。我会吐的，你要是再来惹我，我就吐在你脸上。”
这些话如同烧红的钉子倒进了耳朵里。穆芷善还来不及思考，被刺痛的大脑眼睁睁地看着柳宫花离开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用尽了残存的力气，迫使自己叫出来。
“你喜欢他的，你是喜欢他的吧！”
“我说了！是因为我讨厌你们，只因为我讨厌你们！”柳宫花怒不可遏，她返身回来指着穆芷善的鼻尖，“你给我听好了，我和你们在一起是因为我不这么做就有被开除的危险，像你们这种成绩的学生也不是一点值得利用的地方都没有。孙绪真，要当这个白痴的朋友还真是难。至于你，滚远一点。”
“柳宫花……”
穆芷善还想挽回，但柳宫花迈开脚步，顺势推开了她的肩膀。穆芷善一歪，跌倒在地上。柳宫花头也不回地朝体育场外走去，不带一丝表情的面庞连眼珠也停止了转动，她注意到公告栏背面正站着一个男生。
“那个长头发的美女是你朋友啊，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只是班上一个讨厌的人，不熟。”
“别忘了，今晚台球室见。”
“嗯。”
又走了一截，柳宫花停下来，抱着双臂伫立在潮湿的花台边，眼里还回放着刚才的情景。粉红玻璃弹珠似的眼睛就和她塑料般洁白的圆润下颌一样，这种人造的玩偶即使再逼真也是假的。手指弹落花瓣上的雨水，朝教学楼望去，唐帝正注视着自己。
穆芷善呻吟着站起来，尽管喉咙里发出痛苦万分的啜泣声，泛红的眼睛是泪水在作祟，但她却没让一滴泪水逃出自己的眼眶。拖拽着疲乏的身躯，穆芷善一瘸一拐地返回教学区。走进女则所，拧开龙头冲洗手掌的脏泥，对着镜子才发现大腿处有一大块污迹。突然间，加速的心跳使得穆芷善不得不用双手撑在盥洗盆边，她头晕目眩，喘着粗气以缓解近乎麻痹的状况。穆芷善退进隔间反锁上门，虚脱地坐在马桶盖上。她屈膝收腿弓成一团，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过了好久，她才走出来。离开，没留下一滴眼泪。在四班教室门口，孙绪真正拿着穆芷善的书包等着她。
利用街道两旁树枝的阴影作为掩护，孙绪真偷偷地观察穆芷善神色的变化。她陷入深思，神秘莫测的瞳孔却越发混乱。白天紧张的课程压得让人喘不过气，夜晚的汽车尾灯更加晃眼，媚俗的灯光在穿透灰尘和尾气的混合物后，把变它们成了呛人的飞虫。穆芷善捂住口鼻走向一边，眼里却没有流露出该有的反感。她没有办法思考，白天的事件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截取着不同的片段显得杂乱无章。穆芷善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她看不透别人的真实意图。她眼神涣散，目光低垂，仿佛是被风吹着走，顶在后背，无力反抗。
“她还是那样说的？”在回家的路上，孙绪真试探地问道，他们已经走了很久。
“对。”
“噢。”
“你还是会找她的，是么？”穆芷善冷漠地说，但孙绪真毫无察觉。
“是。”
“想问清楚？”
“嗯。”
“可是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穆芷善注视着孙绪真，光影勾勒出他清秀的脸型，眼里尽是不安与坚持。
“芷善，“他说，声音是那样轻柔，仿佛冰淇淋开始融化的那一秒。“尽管没有人在乎她，甚至是讨厌她，但她是我们的朋友对吗？”
柳宫花和他们共同学习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她专注的模样前所未见，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了书本里。虽然她蛮横，自私，高傲，强势，但和孙绪真在一起的时刻却变得和普通的邻座女生一样别无二致。柳宫花变得随和，大方。她的笑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赏心悦目，强烈的视觉刺激令人难以自拔。那段时间大家都很快乐，再后来，快乐如同心有灵犀般在每个人的眉目间流淌。这快乐，是不需要外物刺激的，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是。”
“那就不应该放弃，对吗？”
不对，不对！为什么是柳宫花的感情就这样的在乎？她为什么可以有这样的美丽，还能投怀送抱？她为什么可以有这样的美丽，让人神魂颠倒？她为什么可以有这样的美丽，却还选择孙绪真的依靠？她掠夺每个男生，她可以掠夺每个男生；她抛弃每个男生，她可以抛弃每个男生。但孙绪真……他不选择，他无所谓，他只接受……
“你上次为什么不挽留我，”穆芷善颤抖着问，“你上次为什么不挽留我？”
“我……”
“还是没想过对吗？一定要我先来是示好吗？只要是柳宫花就可以了吗？我求你，你都可以无动于衷的吗？”
“……”
“我裤腿上那么大一片脏东西，你也不问吗？你根本就没看见对吗？我不开心，你也没注意到吗？”
“芷善……”
“不要这样叫我！你就一个人吧，从今往后都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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