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宫读
2017年夏季,电视剧《白鹿原》的热播,把观众的目光,拉回了近现代史上风起云涌的渭河平原,让我们重温了《白鹿原》这部小说波澜壮阔的历史情怀。
二十年前,我初读这部小说,就十分迷恋它壮观的情节构建和曲折的人物命运。年逾不惑,经历了更多的锤炼与积淀之后,重新品味这部经典之作,从心底唤起的,是更饱满的情感和更清晰的透视。特别是在整部作品中占据了大量篇幅的一个经典女性角色:田小娥,更是以绝唱般的惨烈,奏响了一曲封建宗族文化的悲歌,让人在沉痛、悲凉之余,陷入深深的沉思。
恰好前段时间,刚读过当代女作家葛水平的《裸地》、《甩鞭》、《喊山》几部小说,很是引人入胜。特别是长篇《裸地》,通过讲述民国至解放初期晋南地区一个小镇的人物命运与悲欢,来映照历史变迁。那种细腻而厚实的铺陈,让人完全沉浸在人物的命运和时代的起落上,感觉与《白鹿原》有相似之处,皆有历史的沧桑和厚重感。
这次重温《白鹿原》,心中自然而然地比较了两者的不同,特别是在人物塑造方面,感觉到了较大的差异。陈忠实在《白鹿原》里对封建社会女性的刻画比葛水平的女性刻画(包括《甩鞭》、《喊山》的人物)更为客观、冷静,也因此更为深刻、厚实。在小说里看不到他的影子,作者把自己隐没了,我们只看到各色人物在历史的长卷里翻滚沉浮,白嘉轩、鹿子霖、冷先生、田小娥、黑娃、白孝文...每个人都是他们应该是的样子。
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背负着沉重的传统文化,在社会封闭的认知体系中,纵然每个人有着与生俱来的不同性情、禀赋,也有着自身成长中的挣扎、探索,但他们的命运轨迹在历史的眼里,是已经被框定了的,是宿命的。这些生动鲜活的生命,如一条条动荡而必然的命运之河,在陈忠实的作品中静静地流淌。这让我们觉得,这不是作者的虚构,一切都顺理成章。相较而言,葛水平的手法更浪漫主义些。她满怀对美丽女性的热爱,对女性命运的良好期盼,为笔下的女主人公安排了奇异的际遇,安排了呵护她们、懂得她们的男人们,甚至他们拥有丰足的物质或权力资源,可以籍此来改变女人的命运。
性别关系是衡量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指标,虽然我们并不否认落后的封建社会里,有少数男人会懂得爱护、欣赏女性,但从深层意识中平等看待女性、尊重女性的男人貌似只生活在女人的想象世界中。因此,在葛水平的笔下,纵然也有对历史画卷中风俗、文化、人物、时代变迁的浩繁、细腻的生动刻画,但还是能感觉到作者主观的存在,有作者的理想,作者的爱憎和情绪。
比较是为了更好地定位。言归正传,来解读一下《白鹿原》中的田小娥,这个写实主义的封建女性形象。电视剧中田小娥的命运发展和性格塑造基本是遵于原著的,虽然在个别微小情节和表现手法上(如人物对话)有所改动,但这只是使原著的人物形象更加直观、鲜明,并不影响陈忠实对田小娥的整体设计。
田小娥命运之多变和性格之多面性,使其饱受读者(观众)争议。有的认为她淫荡、放纵、咎由自取;有的认为她热烈、勇敢、时运不济。对田小娥的复杂认知和感情,正是源于陈忠实冷静、“无我”的塑造,而不是像某类小说直接把人物角色塑造成神或魔一般的存在。这样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式的风格,使小说中的每个人物都更像一面镜子,从对一个人物的审美和情感中,映照出读者自身的影子。为了更清晰地解读田小娥的命运,我想把她在剧中的经历划分为四个篇章:出轨、相守、沦落、遇难。且看她如何在命运的长河里跌宕起伏,鲜活灵动的人性是怎样在与封建宗族文化的抗争中被一点一点湮没的。
第一篇章:出轨
田小娥初出场时,就大胆地“勾引”黑娃,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表达着性感的风情。在那个女人三从四德的男权社会,她的出场,有一种惊世骇俗的味道,让人期待,也让人不安。
接着,我们知道了她不安分举动背后的身世信息:她父亲是秀才,她自己也略微受过些熏陶。还可以从后边的故事中,探知她其它的信息:白嘉轩精心为大儿子择娶的媳妇就是,看上对方有先进的扎花手艺(甚至没有顾及是否贤惠),但儿媳妇的手艺又明显不及田小娥,说明田小娥勤劳、颖悟,也比较见过世面。钻到钱眼里的父亲田秀才把田小娥卖给年老、狠毒的武举人做妾,把亲生女儿扔进火坑里。依此,可大致判断出田小娥的原生状态——一个媚丽、勤劳、聪明、多一点见识、但缺乏亲情和爱的女子。
她对黑娃的诱惑,虽说有肉欲的放纵色彩,但也是逃脱苦难的无奈途径,是对封建伦理道德的本能的、原始的、被动的反抗。陈忠实在书里设计了另外一个有先进思想的、积极的反封建女性形象:白灵,与田小娥相互映衬。在电视剧中,更是借田小娥之口说出:“你就是我想活成的样子”。田小娥的出轨,让人看到了她的第二重性格:勇敢、真实、原始,有旺盛的生命力和追求美好生活的强烈愿望。她对苦难生活的反抗、对传统观念的叛逆,很快就让她付出了代价:她寄予希望的黑娃差点命丧黄泉,自己则披着“淫妇”的外衣,被一路锣鼓喧天地休回了娘家,从此便活在众人的白眼和唾骂下,活在亲生父亲的辱骂和棍棒下,也为她未来的悲惨命运埋下了伏笔。
第二篇章:相守
黑娃用自己的挚爱和狡黠,为小娥赢得了一场还算体面的婚嫁。黑娃费尽心机就是一心想给两人一个体面、安全的未来。小娥在独轮车上快活地笑,热切地期盼着和黑娃的幸福未来。她也深信,只要两人在一起,贫穷、动荡都不在话下。然而,正如田小娥后来所说:“我一进这个村子就感觉到一种不祥的气息”,她所期待与黑娃开始幸福生活的乐园——白鹿原,是启动她更黑暗、更悲惨命运的噩梦之原。
宗族文化的气息浸透着这里的的每一寸土地,凝聚着白鹿原人的三魂六魄,演绎着族人的生息劳作。白嘉轩,就是这里宗族文化的代表,他的品性和行为几乎无可挑剔,让全族人都从心底里敬服。他仁,明知是石头勾结土匪绑架自己,但宽大为怀、以德报怨,以求石头改过自新。他义,不惜慨然赴死,替下因交农事件而获罪的长工鹿三。他礼,对有德行、有知识的朱先生、冷先生、徐先生以及族人能虚心谦让、恭敬有加。他智,与鹿兆鹏设妙计火烧白鹿仓,从虎狼军阀口中夺食。他勇,只身独闯土匪窝借粮度荒,拯救濒死族人性命。他信,当族长多年,一直大公无私,公平施政,并多次慷慨解囊,增银赠地,为族人解决燃眉之急,年景好时力排众议,信守诺言给土匪还粮。
他是儒家道德的标杆,是白鹿原宗族文化的核心。然而,恰恰是这样几乎至善至美的道德标杆所代表的宗族文化,独独对田小娥这个本性善良、命运坎坷的女子露出了它狰狞的一面。宗族文化的忠实信徒鹿三——黑娃的父亲,对黑娃和小娥暴力驱逐,因为他知道了田小娥曾经不守妇道。那个在清晨的阳光中,轻巧而流畅地踩踏扎花机的美丽倩影,消失在白家院落里。族长白嘉轩拒绝他们进祠堂认祖归宗。被驱逐的路上是全族人铺天盖地的鄙视和唾弃。
田小娥在围观族人的唾骂声中,昂起头笑,还大胆地搂住黑娃亲了黑娃,她用自己的幸福向压制她的宗族文化挑战。她的大胆显示了她内心的自信,她并不觉得羞耻,因为这是对她与黑娃爱情的自信,是对自然生长的人性的自信。她虽然对封建文化反人性的方面没有知性的认识,但她仍然有自己的判断和信守,即遵从人性,信守真情。正是因为她有这样的信守,她和黑娃才能在村外土坡上那间昏暗、危旧的土窑里,过着贫困而快乐的生活。他们情投意合,认为只要有爱、有知冷知热和相濡以沫,艰苦的生存条件、族人的鄙弃都不算什么。如果一直能这样过下去也行,有爱的力量,尚可以与宗族歧视的风刀霜剑相抗衡。
第三篇章:沦落
田小娥和黑娃没能平静长守。这是个变革动荡的时代,它让各种温吞的善和恶能更加分明地显露。黑娃等人在白鹿原上搞起了农协运动,分田、肃贪、砸祠堂,又很快,革命失败,黑娃逃走,小娥被一个人留在原上。自此,小娥进入她不幸遭遇的第三篇章,原上人世代依存的宗族文化在触犯它尊严的田小娥面前,越来越成了一把杀人的凶器。
她先是作为农协家属被吊在半空,当众被剥光裤子,这在那个女人把节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时代,是比死都严重的羞辱。仁义的白嘉轩可以为其他农协分子下跪求情,但唯独对这样羞辱女性的行为漠然视之,曾不守妇道的田小娥不在他的“仁义”覆盖范围,由此可见,他的仁义是有选择的仁义。田小娥的“被脱”拉开了她沦落的序幕,巨大的羞辱强烈地刺激了她。她瘫卧在破窑里,门大敞着,对前来看望她的白孝文喃喃解释:看都看了,关门有什么用。这次遭遇使她不像从前那样珍惜自己,有了破罐破摔的心理。与之前黑娃离家剩她一人时,她恨不得把门上好几道锁的做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田小娥的变化让人痛心,也让人觉得顺理成章,她孤身一人,处在那样封建思想浓厚、观念封闭保守的时代,处在族里人都鄙弃、嘲笑她的恶劣环境下,遭遇精神强刺激,缺乏有力的精神凭依和有效的心理疗伤。
田小娥当众“被脱”的另一个可怕的后果是:还让村里早已对她的美貌想入非非的男人们更加骚动难耐,她简直如同置身狼群。老色狼鹿子霖利用她救黑娃心切的心理,欺骗、占有了她。她与鹿子霖的“苟合”,使她迈出了沦落的一步。她一无所有,身体是她保护黑娃的唯一武器。她潜意识中认为,反正被当众看过的身体已不值钱,既然它能救黑娃,那么就用它来交换自己最看重的东西--黑娃的安全和回归。虽然事后,她明白自己上了鹿子霖的当,但为了能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她不得已一次次屈服于鹿子霖的淫威。这时候的田小娥,虽然已彻底沦落为一个交换者,用身体交换自己艰难的生存。但是,并不能说她是一个品德的堕落者,因为从体格条件上,她不可能抵挡鹿子霖的淫威,从想要活着的人性本能看,鹿子霖的照顾可以让她苟延残喘。这是一个活到最底层女子的最原始的生存方式。在那样黑屋子一般的沉闷和绝望里,她似乎很难找到突破口。
起色心的当然不止鹿子霖一个人。族里其他色心炽烈的男人也要夜闯孤窑欲行强暴。代表道德规范的白嘉轩出现了,他威严地站在祠堂里,站在全族人的面前,下令对“欲行不轨”的男人和田小娥同时施行鞭刑:230多个成年族人每人抽打一鞭。冤屈和悲愤之情在田小娥的世界轰鸣,也深深地震惊了一直暗恋田小娥之美丽清纯的白嘉轩长子白孝文(这里为白孝文日后,用堕落报复父亲、对抗宗法道德埋下伏笔)。此时此刻,所谓“仁义”的宗族文化已经完全悖离了人性,成为扼杀真、善、美的凶手。
被施行族法、身体和精神都伤痕累累的田小娥重新站起来后,她的眼神中明显有了不一样的东西。这里,我们不得不为电视剧田小娥的扮演者-李沁的出色表演喝彩:田小娥的脸之前是柔美、清纯的;眼神笑意盈盈,温和倔强,闪烁着憧憬的光。被鞭笞后的田小娥清纯不在,悲愤取代了笑意,寒气浸淫了柔美,似有若无的邪气驱逐了温和与善意。她面庞的线条都似乎有些狰狞,一如她多舛的命运之路。尽管她前半生也坎坷多难,但这次精神与身体的双重鞭笞,成为她人格的分水岭。她在鹿子霖的教唆下,勾引白孝文,是为了“尿到白嘉轩脸上”,让白嘉轩精心培育的族长接班人---白家长子违反族法。照样是用自己唯一的武器“身体”,报复白嘉轩,对抗迫害她的宗族文化。她照旧无法有知性的认识和积极的行动,只能用无力、屈辱的对抗来找回一点精神的平衡。鲁迅说:“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撕毁给人看。”田小娥的善良、美好被一点点地撕毁。
第四篇章:遇难
田小娥利用晚上看戏的时候,牵着白孝文走进窑洞。她的报复成功了,但也牵引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毁灭。
白孝文,从小他的思想、行为都几乎被父亲框定。本性压抑,结婚后有过短时期的性放纵,后因心理承受着宗法的压力失去了性能力,象征着他原本鲜活的个性也同样地阳痿了。只有对田小娥从初见面时就偷偷萌生的爱慕,如一缕不绝的生息,顽强地存活在他封闭的内心深处,驱使着他一次次去接济孤窑中可伶的女人。但这一株人性的幼苗遭到了强暴:他接受了父亲的命令,亲自带人把“勾引”族里男人的田小娥押到祠堂执法,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一鞭鞭地抽向那个柔弱而无辜的女人。而且,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挥鞭者。此时此刻,白孝文内心强烈的同情、怜惜、内疚、甚至愤怒,跟父亲一贯的教诲、宗法的威严、做“好人”的主导思想发生了严重冲突。他的精神开始游离,人生观在悄然发生变化。因此,在田小娥充满风情地向她发起身体的邀请后,他奇迹般地恢复了性功能,一发而不可收,后来又抽上了大烟,卖地卖房,毫无节制地沦为欲望的奴隶。他以惊人的速度堕落,对父亲的管教、宗法的权威弃如敝履。这是人性被过度压抑后的报复性反弹,如决堤的洪水,迅速泛滥成灾。这股洪灾摧毁的,不仅仅是白孝文“有作为的好青年”的形象,一度还有白嘉轩的自尊和信心,用朱先生的话讲:“嘉轩一辈子就活一口气,而这口气被孝文破了”。尽管白灵冲父亲嚷:“我哥为什么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因为他从小就太压抑了!我从来就没有见他真正开心过!”但是,白嘉轩绝对不会把白孝文的变化归之于家教的失败。他深信,对宗族文化忠诚的信徒鹿三也深信。这一切,全都是那个淫妇所害。于是,这股洪灾,最终彻底淹没的,是田小娥,是这个虽然顽强却无法存活的生命。
田小娥和白孝文的开始源于强烈的报复心理,面对真心喜欢她的孝文,她觉得后悔,不想再害他,还拿起尿盆洒了教唆者鹿子霖一脸尿。然而,当孝文表露出内心的痛苦和对她的感情依赖时,她从内心真正接纳了他。田小娥善良的人性仍在闪光,即使她再仇恨这个世界,也有做人的底线。那就是,面对善的她要卫护,面对恶的她要惩罚。她决心和白孝文好好地过日子,他们在一起并不会伤害什么人 ,因为她听闻黑娃已死(她早就给黑娃建了衣冠冢),而孝文的媳妇,也因精神错乱回了娘家。他们相互关爱、相依为命地过了一段短暂的温暖的日子,小娥还怀了孝文的娃,更让她有了憧憬未来的资本。
在小娥的一生中,这样温暖的日子太屈指可数了。当黑娃突然降临,小娥理直气壮地反问:“我有人了,咋啦?”并毅然决然地对孝文说:“我绝对不会让他伤害你的”,在这里,再次看到了小娥的自信,以及担当。即使孝文因吸大烟变卖家产、自甘堕落,他们仍然相互扶持,同甘共苦,孝文为给小娥求得一口饭吃,不惜到处乞讨,人格扫地。在这段为族人唾弃的不算婚姻的婚姻中,在多重的精神压力和极其恶劣的生存条件下,正是这样人性的善在闪光,成了他们活着的信仰,成了他们支撑下来的力量。
然而,这样的善是族人视而不见的,族人只看见了孝文的堕落。按照自古以来“红颜祸水”的逻辑,田小娥是孝文堕落的罪魁祸首,是死有余辜的“淫妇”。对宗族文化、对男权社会愚忠的鹿三动了杀心,在田小娥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白嘉轩想方设法为族人弄来口粮保证族人在大饥荒年一个也没有被饿死,但拒绝分给田小娥救命粮),躺在孤窑里等待救援的时候,等来了鹿三,她曾经的公爹,用一把刀插进了她的后胸。
田小娥死了,结束了她年轻而苦难的生命。
通过解读田小娥的一生,可以分析出田小娥本质是一个善良、勤劳、叛逆、勇敢的女性,有真性情,对美好生活有强烈的向往。同时,因文化和际遇所限,她对男权社会的认知停留在感性阶段,缺乏知性的认识,所有抗争都是自发、原始的抗争,缺乏理性、有力的抗争方式。她有过突围的机会,一是通过黑娃:黑娃的性格叛逆、真性情、重情义,与田小娥颇有相似之处,但黑娃经鹿兆鹏引路参加了农民运动讲习班,接触了革命组织和革命思想,之后又跟随徐旅长得到正规军的训练。如果田小娥能跟随黑娃逃跑并接触外面的世界,有可能会给她的命运带来转机。二是通过白灵:白灵的性格也是善良、勇敢、叛逆,是田小娥心目中盼望成为的自己,最应该成为田小娥的榜样。在田小娥遭到万人唾弃时,只有白灵亲切地叫她“小娥姐”,是除了黑娃和孝文唯一肯定她、尊重她的人。田小娥苦守孤窑的时候,白灵曾叫她到城里谋生,告诉她在城里不会受人歧视。可惜田小娥错失了那个机会,或许因为她还接受不了换一种活法的挑战,或许因为她当时已经有了孝文,准备守住那份单薄的幸福。后来,她有了和孝文一起去城里的念头,但又被孝文拒绝。总之,她错失了又一个改换命运的机会。田小娥饿得奄奄一息出现幻觉之时,她眼前浮现的人,不是她的父亲、母亲,不是黑娃,也不是孝文,而是白灵。田小娥在生命即将消逝时才深深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听白灵的劝去城里。
陈忠实曾讲到:他当时写完田小娥的死后,两眼全黑了。可见,他貌似冷静,却深藏着最深厚的感情,对这片土地、这些人物饱含着爱,他将这种大爱化作了冷静的笔法。在静水流深中推进着他对真实人性的悲悯、对美丽生命的惋惜、对封建文化的反思与批判。田小娥生命虽逝,但陈忠实的悲悯却余韵未消,因此,原著中田小娥唱客(鬼魂附体,民间流传的一种现象)到鹿三身上,借鹿三之口倾诉她的冤屈和诉求,并借修庙与建塔等事件,让这个角色一咏三叹,更增添了它的震撼力。
田小娥是近现代文学角色中塑造的极为典型的人物,似乎不是作者虚构的,她分明就活在那片土地上,那个时代中。甚至,在当代的某些角落里,仍能隐隐地浮现出她的影子,浮现着封建文明的根脉。她让人动情,让人难过,也让人反省。让我们剖析传统文明的根,剖析人性的美丽和灵动。正是这样情动于衷的反省和剖析,牵引着人类一步步走向高级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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