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婆的糖炒栗子

作者: 黄點點 | 来源:发表于2016-11-22 15:42 被阅读191次

     

    三阿婆没了。

    老妈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付钱,站在公司附近那家糖炒栗子的摊位前,一纸袋,十八块。挂断电话抱着有点发烫的纸袋转身就走,似乎听到后面有人在喊,找零没拿。

     

    已是初冬,深色夜幕里,光影重重。风虽不似刀割,刮在脸上还是有点疼。怀里的栗子一直冒着热气,飘到鼻尖,飘到眼角,竟有些睁不开眼。

    191路停下,走了,130路停下,走了,504路停下,我看了看,没上,它也走了。索性往前走了几百米,往日人头涌动的喷泉广场上,音乐轻柔,水雾妖娆,光彩闪烁,周边坐了零零散散几个,像是少年情侣,颈项依偎,很是温暖。

    找了个不顶风的位置,我也坐下来。打开依旧烫暖的纸袋,抓起一颗,没有切口,用牙野蛮撕咬了半天方才抠出半颗,有点畸形的栗子。

    挺香的,只是不怎么甜,焦味重了点,还有点干,跟三阿婆的真是没法比。

    三阿婆,真的没了么。想到老妈刚才电话里的哭声,不由有点心闷酸涩,眼睛死死看着纸袋里一颗颗的栗子,看着,看着,像是看到三阿婆在笑。

     

     

    囡囡呀,放学啦,你姆妈加班,今天在阿婆家吃晚饭啊,阿婆给你做糖醋排骨。

    囡囡呀,阿婆今天炒了栗子,老香咯,快装点回去,多装点,给你姆妈一道尝尝。

    囡囡呀,阿婆眼睛不好,来帮阿婆看看,你毛豆哥说了些撒,是不是馋阿婆的菜啦。

     

    毛豆哥是阿婆的孙子,大我两岁,十年前跟着父母移民去了美国,那个几乎大半中国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去的国家。

    我一直问三阿婆,为什么不一起去呢,跟着儿孙去国外住别墅享清福多好。三阿婆每次都笑呵呵得回我,走不开呀,我走了,地里的菜怎么办呢,我那一窝鸡怎么办呢,你三阿公怎么办呢。

    三阿公,三阿公不是死了么。我小声嘟囔,还是被三阿婆听到了。

    老头子死了也离不开我啊,我不三天两头端碗红烧肉,拎壶茶过去跟他说说话,他要跳出来骂我的哟。老头子怕冷清啊。

    每每听到这些,我总是分外难过,头埋进阿婆怀里,紧紧抱着她,一声声叫着阿婆,阿婆,我陪着你。

    三阿婆开心得搂着我的脑袋摇啊摇,还是囡囡贴心,囡囡乖,比毛豆乖多了,阿婆给你炒栗子去。

     

    瘦瘦小小的老太太,脚步轻快,抄起一篮子板栗就往院子里走,还不忘回头喊我,囡囡来,帮阿婆剥毛栗子。

    一堆刺坨子,跟小刺猬一样,有的已经炸开,轻轻一掰就掉出来两三个板栗。有的还是完整的刺球,转了一圈无从下手,不敢硬来,怕扎到手。三阿婆递过一把小剪刀,用力划开一刀口子,再抠一下,又是两三个掉下来。

    三阿婆,你种的板栗真好,各个都挺大的。

    呵呵,那是你三阿公种的,几十年咯。我还没嫁给他的时候呀,他们家就有了。那时候没什么吃的,我又嘴馋,去偷树上的板栗,给扎了手,你三阿公说他来帮我偷,偷了一箩筐,回去给我弄了个糖炒栗子,那个好吃哟。

    哈哈,后来你就嫁给三阿公了?

    对呀,臭老头子还吓唬我,下次再偷当心被人捉起来,一定带上他一起去偷。嫁到他们家才知道,后山脚下那片板栗树全是他们家的。这死老头子,成天糊弄我。

    小老太嘴里骂着,眼角笑着,一颗颗栗子在她手心翻滚,冲水,开刀,手脚比我妈都利索,不过十来分钟功夫,一篮子板栗收拾妥当,放进水盆泡着。

    见我一脸疑惑盯着水盆,阿婆笑出声,傻囡囡,跟我那时候一样傻,这板栗啊,要在水里泡个十分钟,沥干了才能下锅炒。不然不入味,太干。

     

    浸水,沥干,这等的时间一下就是一个多小时。三阿婆坐在藤椅上,端着老茶壶,一口茶,一个故事,给我讲着她和三阿公年轻时候的事情。麦田里打过架,屋顶上看过星星,三阿公嘴坏,时常逗三阿婆,一不小心逗过头,气急了阿婆就赶紧做好吃的哄媳妇,最擅长的就是这糖炒栗子。

    一口大铁锅,烧热,倒上一大把盐,盐冷的时候赶紧放板栗,沥干开了口的板栗,开始慢慢翻炒。三阿婆在后边塞柴火,三阿公在灶前不停地翻,一边翻炒一边斗嘴,斗得阿婆嘴角抿紧又咧开,斗得栗子颗颗咧开了嘴。

    等到粘在栗子上的盐粒慢慢掉下来,就放糖。三阿婆吃甜,得放一大勺白糖,慢慢撒下去,撒得匀匀的。糖粘锅底,这下得快点翻了,三阿公精瘦,力气大,铲子翻转跟耍剑似得,一下一下,板栗跳动,像是要飞出来。直翻到栗子不那么黏糊了,就盖上锅盖,焖一会儿。

    叫三阿婆灭了柴火,两人一起站在灶前,头挨着头,凑在锅盖上使劲儿闻着。

    香不?

    香,能吃了么?嘴馋的阿婆伸手要揭锅盖,被三阿公一把拍掉。

    再焖会儿,多焖会儿入味。

     

    揭盖的刹那,焦香四溢。深棕色泛着亮光的糖炒栗子,颗颗晶莹,咧开的嘴里可以看到焦黄色的肉。已经翻炒得很脆了,轻轻一揭,就能剥出完完整整的栗子肉。

    烫,三阿婆捏了一颗又马上抛起来,三阿公手快接住,剥好了塞到阿婆嘴里。

    那个软糯香甜哦,阿婆眯起了眼,嘴角,眼角,堆起大大的笑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美好笑容,仿佛三月春花尽开,六月荷莲蹁跹。冬日暖阳穿过屋檐铺在她头上,灰白发际闪着光,那闪闪烁烁里,我似是有点恍惚,

    仿佛三阿公还在,正在厨房,挥舞着铲子,给阿婆卖力炒着栗子。阵阵栗子甜香飘出,我陪着阿婆,守着暖阳,等着厨房间端着香喷喷一盘糖炒栗子的三阿公,快步走出。。。

     

     

    风似乎变大了,额间乱发遮住眼睛,伸手捋开,依稀触到一丝湿湿的冰凉。

    站起身,边上跪坐了一个乞丐,我没有细看,将余温尚存的一袋栗子放下,向车站走去。

    风更大了,紧了紧衣领,双手好冷,深深呵口气,指尖撞上鼻尖,是糖炒栗子的残香,淡淡的,清晰的。

    三阿婆,此刻,你是否正和三阿公一起,打着趣,逗着乐,争抢着彼此手中那颗颗暖热香甜的糖炒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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