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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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漆黑的夜晚，风卷乌云，空气中飘着雨星。在花园小区里，微弱的路灯下，一个美丽的妇人徘徊在一户门前，她神情忧郁，面色凝重。几欲抬手敲门，又几度放下，犹豫中充满焦虑与不安。依依不舍地想要离开，却猛然回头再次走到门前站定，抬手敲门，也许是因为需要很大勇气才下定决心，敲门声显得很是急促。等待开门的片刻，她双手不由自主地揉搓着，看得出来，她极度紧张。吱——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少妇，她看了看来人，觉得陌生似乎还有些熟悉，于是微笑着问道：

“请问，您找谁？”

“我，我——”美妇人慑喏着，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妇又看了看她，心里马上响起警铃，冷冷地说：

“对不起，您敲错门了！”说完，不等来人回答，砰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门外人本想再敲门，却只抬了抬手，又慢慢放下，有些失望地回转身，一步一回头地消失在夜幕中。

急忙关上门的少妇，倚着门半天，心口依然还扑通通地跳，正在看电视的儿子跑过来问：

“妈妈，谁呀，是爸爸回来了吗？”

“不，不是，一个走错门的人。”妈妈解释着，难掩心中的惊慌。儿子却并不在意，依旧看电视去了。

难道是？不应该呀……少妇喃喃自语。

舍

九年前，冬夜。

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怀抱着一个婴儿，表情呆滞地穿行在茫茫人海。走近滨河大道，望着冰冷的河水，低头亲亲怀中的婴儿，顿时泪流满面。她顺着步梯下到河边，慢慢向河水走去，河水浸过脚踝的那一刻，刺骨的寒顿时传遍全身，她一激灵，转身从河水中走出来，坚定地走向万家灯火：孩子，应该有生命的权利。

走进靠河而建的一个高档小区，她知道这里的人们比较富裕，孩子应该找个好人家收养。借着昏暗的路灯，咬破手指在包裹婴儿的小被子上写着：王舍，2000.3.14出生，苦命的孩儿，请好心人收养。她给孩子取名“舍”，多么不得已的舍！然后她细心地观察着每一户人家，最后停在靠近河边的一个窗户前，看看贴着红双喜字的窗台落地大玻璃，低头又看看怀中的婴孩。窗户玻璃透出的柔和灯光照在满是泪水的脸上，房子里隐隐约约年轻夫妻亲昵对话的声音，让她选定了他们。于是紧紧抱住怀中的婴儿，亲了又亲，最后狠心放在地上，并在孩子的屁股上捏了一把，熟睡的小婴儿顿时哭声大作。她急忙躲进黑暗处……

得

新婚的黄梅和李凯正在家里嬉闹，突然听到婴儿的啼哭，黄梅勾住李凯的脖子奇怪地说：

“听见孩子哭声了吗？”

“听见了，可能是邻居的孩子吧。”李凯不以为意，继续搂着她亲香。黄梅推开他：“不对，是在咱家窗户外边，你听啊。”

李凯听了听，果然。他放下黄梅，走出房门。看见窗户下一团东西，声音就那里发出。他急忙跑过去，抱起来，还真是个婴儿！他四下里望望，并不见一个人，犹豫了一下，抱起婴儿转身进了单元门。黑暗中那双流泪的眼睛，呜咽着，悄悄离开了……

“黄梅，黄梅，你快来看，你看谁家婴儿放在咱们窗户下！”

进了门，黄梅小心接过婴儿，“真是的，谁这么狠心把孩子丢掉？”说着便打开包裹，看到那几个还未干的血字，“李凯你看，这里居然有血书！‘王舍，2000年3月14日出生，苦命的孩儿，请好心人收养。’”

两人对着婴儿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黄梅止住愣神，对李凯说：

“你去热点牛奶，我看看孩子有什么问题没。”她小心翼翼打开包裹，是个男孩，孩子大概哭累了，此刻竟然在黄梅怀中睡着了，全然不知发生他身上的这一切，将会给黄梅夫妻带来怎样的命运！

自从捡到这个婴儿，黄梅夫妇生活大乱。本来两人新婚燕尔，还没有准备要孩子，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不速之客突然来临。黄梅只好请退休的妈妈帮着照看，可是妈妈却抱怨：又不是你们生的，送到福利院或者派出所吧。其实一开始黄梅也打算送出去，可是养了几天，看到纯真的婴儿天真无邪的笑脸，这么漂亮的孩子，他父母太狠心了，可怜的小婴儿。既然送到自家门口，也算缘分，她居然舍不得送走了，于是不顾母亲的反对，坚持把婴儿留下来。而母亲带了些日子，居然也深深喜欢上这个漂亮可爱的婴儿了。于是一家人围着小婴儿其乐融融。

舍

黄梅夫妻捡个小婴儿的事情在小区和熟悉的人群中传开了，毕竟是新婚夫妻，大家议论纷纷。他们不管别人闲言碎语，下决心把婴儿留下来，给孩子起名“李得”，而襁褓中血书上他的亲生母亲（也许是父亲？）留下的名字是“王舍”，其意不言而喻。他们珍惜这个意外得来的孩子，希望他得到人间幸福。

李得半岁的时候，黄梅怀孕了，对新婚夫妻来说应该是个喜事，可是黄梅夫妻却犯愁了：他们已经收养了李得，而且上了户口，如果再生孩子不合国法，这在中国尤其是公职人员中是绝对不允许的（当然名人、有钱人、和极度贫穷的农村边沿人例外）。他们几经商议，决定忍痛割爱，做掉这个本来该来到世界上的小生命，尽管夫妻痛心之至，尽管母亲强烈反对，但是看着李得可爱的笑脸，他们不再犹豫，而且决定从此不再要自己的孩子。

对于黄梅夫妇的舍，很多人不理解，更多人钦佩。无论怎样，他们夫妻决定吧所有的爱给这个捡来的儿子！

得

忍痛丢弃了亲生儿子的美丽女人，叫王小利。那个发遍誓言、说尽甜言蜜语的同居男友，在遇到上司女儿的青睐后，毅然决然与她了断6年的感情。小利没有哭闹、没有挽留，甚至没有告诉他自己怀孕的事实。然而，是她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当她在周围人的谩骂和白眼中坚持生下孩子时，却发现真的走投无路了：丢了工作、离了家人，甚至没有一个朋友。

那天当她决然地从河边走回来，已经经历了生死挣扎，她豁然明白，死，很容易，可是值得么？生命还没有绽放的时候就枯萎，为了一个负心人，不，她的生命不应该只为一个负心人，而应该有更多精彩。含泪送走孩子，一个人默默离开这个养育她20多年的城市，她要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活。

凭着扎实的英语基础和标准的口语，她很快在外企找到一份工作。自然，美丽的外形也是她不可或缺的招牌。从底层职员到公关部经理再到公司副总经理。一路风调雨顺。整天的忙碌，居然让她忘记了一切的伤痛，甚至都没有时间想到过去，感情的付出太久了，失去自我也太久了，在被无情的抛弃之后，终于又找回了自我，找回了自信、也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惦念起那个刚出生一个多月就被她遗弃的孩子，不免内疚，不免伤怀。而且随着事业的成功，随着经济的富裕，越来越想知道孩子的生活状况。

这么多年，面对多少仰慕和追求，她始终不能打开心扉，把那个被伤成碎片的心深深包裹起来，再也不轻易示人。何况，儿子，始终是她不能忘怀的牵挂。

舍得

转眼九年过去，在黄梅夫妻的呵护下，李得健康成长，一家人和睦相处，幸福快乐。

然而，那个不速之客的来临，彻底打破了这一切。黄梅惶恐不安地告诉丈夫的时候，李凯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会的，哪有那么巧，再说了，我们已经搬家了，她找不到的。”

黄梅依然不安：“你没看见，她的眉眼，和儿子一样。”

李凯把她揽到怀里，安慰道：“兵来将挡，来土掩，我们又没做坏事，没啥好怕的呀。”

黄梅的心稍稍安慰了。不久后的一天，儿子放学回家，对她说：“妈妈，今天有个很漂亮的阿姨，到学校来看我，说要带我去买衣服。”

黄梅一下又紧张起来：“那你怎么说？！”

“妈妈不是不让我和陌生讲话吗？我没理她！可是她一直跟着我，直到我上了公交车。”

“好孩子，你做的对，快写作业去吧。”

打发了儿子写作业，黄梅暗自思忖：难道这个女人真的是儿子的亲生妈妈？那她为什么抛弃了孩子又来寻找孩子？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怎么办？儿子还给她？不，不能！这些年来，儿子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不能把儿子送人！可是……怎么办呢？

晚上，黄梅和丈夫说起孩子的事情时，丈夫也认真起来：“如果是儿子的亲生母亲，我们还真不好处理了，要不，先见见她？”两人商量之后，黄梅对儿子说：“宝贝，如果那个阿姨再去看你，你就把她带到家里来吧！”

儿子把王小莉带回家的时候，黄梅夫妻俩几乎已经确定了：这个女人就是儿子的妈妈，因为她长得和儿子太像了！把儿子支开，黄梅开口了：“你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你是儿子的亲生母亲，你是来要孩子的，对吧？”

“不，不，我没有这个权利。我曾经亲手抛弃了他，而今，我只是想看看他，看他有你们这么好的父母，我已经放心了。”说着，王小莉不由低下头。

“也不能这么说，不过虽说你是亲生母亲，我们不知道当初你什么缘由遗弃他。既然遗弃他，又为什么来找他？你知道这些年我们早已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了……”

李凯拍了拍妻子的手，及时接着说：“儿子自然是我们的亲生儿子，所以想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年来，感谢你替我尽了做母亲的责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王小莉眼睛湿润，职场打拼，这么多年都不曾流过眼泪了，此时，竟然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控制夺眶而出的泪水。李凯夫妻静静地看着她，黄梅抽了张纸巾递给她。王小利终于调整好情绪，详详细细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听到她要投河的那段，黄梅的眼圈也湿润了。

夫妻俩长吁短叹，孩子让她带走，是万分不舍，可是不给她孩子，却有于心不忍，太难了。最后黄梅紧紧握住李凯的手，强装平静地说：“你带他走吧！毕竟你是他的亲生母亲！我们相信你会好好待他。”

李凯感受到妻子的手在颤抖，就势拥着妻子，说：“孩子大了，我们还是要征求孩子的意见。”

话音未落，李得突然闯进来：“爸爸妈吗，我不要这个阿姨！我是你们的儿子，我不要这个阿姨！她不是我妈妈！”

黄梅赶紧拉起儿子的手：“好孩子，你听妈妈说……”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李得用双手捂着耳朵。

李凯示意黄梅放开孩子，王小莉缩在沙发一角落，看着孩子的抗拒，默默地流着泪。喃喃低语：“儿子，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后来，在李凯夫妇坚持下，李得逐渐接受了王小利，毕竟母子连心。王小莉满心感激又满心羞愧地带着儿子，回到她生活的城市，但她保留了儿子的名字，让儿子永远记得他的养父母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几个月后，黄梅夫妇也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而王小利让李得每天和他们通电话，听着儿子眉飞色舞地述说新生活新朋友，黄梅十分感慨，幸亏我们让儿子认了亲妈，这样儿子就多一个人疼爱，多好。

在十几年前，我听到这个故事，现在想起，也是诸多感慨，却不能用语言表达，写下来，以遗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