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肥绿瘦

“老板，来两斤肉，要瘦一点的。”我正等着肉铺老板割肉，一个中等个子，身材微胖，头发有些偏长又稍稍凌乱的中年男子手舞足蹈地不知从何处蹿到我面前，对着老板直摇着手，嘴里不停地喊：“别割肉，别割肉，明天就涨停了！割肉太可惜了！〞

吓得我赶紧侧过身给他让出更宽敝的地儿表演，免得被他的手触碰到。不知为何，我从小不怕鬼就怕疯子。

“何亮，快回去！别在这捣乱，你老婆拿扫把追来了。”老板头也不抬，一边把刚切下的那块肉放在电子秤上称，瞄了一眼秤上的显示屏，又添了块核桃大小的肉装进袋子递给我，一边对那个叫何亮的人说。

“多少钱？”我轻声问老板，怕引起身旁这位叫何亮的注意。

“35块。”

“不能割肉！不能割肉！KDJ都金叉了……看MACD的红柱也放长了……”他两只手不停比划着，站在肉铺前面喋喋不休，不肯离去。从肉铺上方红色灯罩洒下来的光把案上的猪肉染上一层红光，显得肉质特别新鲜红润。同时把何亮的脸也照得红艳艳的像一张喝醉酒的脸。

我付了钱，接过肉刚想走，前面有个女的一边擦眼泪一边顺着边上摊主的指点急匆匆地赶来。她一掌重重地拍在何亮的胸脯，那股劲比拍蚊子还狠：“天天死到这里妨碍人家做生意，股票还要不要看了？〞

一听到股票两个字，何亮顿时眼睛一亮，忙抓住女人的胳膊问：“涨了吗？〞

女子生硬地甩开他的手并推了下他的后背，没有好脸色地说：“涨了！快回去。不然跌了可有你后悔的。〞何亮的双腿就像上了发条一样急匆匆地朝女人来的方向走了。

见男人已走，女子不放心似的眼睛紧随着他，头也没回地对边上的肉铺的老板说：“对不起，阿明，给你添麻烦了……〞说完不等肉铺老板回上一句客气话就匆匆忙忙地追着何亮去了。

看着女子很快赶上何亮，并拽着他的手，渐渐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菜场出口处。

“炒股炒疯了？〞我八卦起来，因为刚才我站在何亮边上并没有闻到酒的味道，所以排除了发酒疯的可能。我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叫阿明的肉铺老板要答案。

“嗯。股市害人不浅啊！新闻上股票输到跳楼的也不少，所以炒股炒疯了也就不稀奇。”阿明拿起一块抹布擦着油腻腻的手又说道：“你别看何亮疯疯癫癫的，他现在住的房子都是在股市挣的，不过不是现在这股市！现在想在股市里挣钱，难啰！”

“知道难挣！你咋不清仓？30万还赖在那里干嘛？”坐在躺椅上的老板娘放下手机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嚷道。

“不是现在账上没有30万了嘛！”阿明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不过你放心一回本我就清仓！”

“啊呀！我跟你讲，他的话是不能听的。反正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了，”老板娘放下手机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越说越有劲：“一开始他偷偷背着我拿了5万块钱投进股市，后来被我发现了，我以为就5万也就算了，反正他天天守着肉铺不赌不啥的，说实话有时确实也挺无聊的，我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投也投进去了，反对也没啥用，那5万当是给他练练手，赚了最好，输了也算了，就算输光，也只有5万，能接受。结果过了三四个月吧，说亏了一万多，又说为了降低每股的成本，要在低位补点仓，我不同意，他就跟我急，好说歹说又加了5万补仓，后来好不容易回本了，好像还赚了两三万，他到好，说什么牛市来了，非要从银行取出20万又放进股市！还说什么一两天赚的钱比银行一年的利息还要多。结果好了，全他妈的站在山岗上了！”

“哎，你说这么详细干嘛？〞老板阿明一脸窘态，两只手不停地搓着，似乎无处可放，脸色渐渐变得通红，总之当面被老婆在外人面前冷嘲热讽实属尴尬，他也顾不得油光发亮的手，抓了抓头无奈地咧着嘴对我说：“就这事，我都向她低了好几回头了，还不依不饶的。”

“低头有用吗？”老板娘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当初我拦着你的时候，谁跟老娘吹胡子又瞪眼睛？好像下一秒股票马上就涨飞了一样，结果呢？我看啊你是活该买套！”老板娘说完用极其鄙视的眼光看了眼阿明，气愤地抓起椅子背粗暴地调整椅子的方向，那气势要不是椅子做得结实，不然早已散架了。她发泄完后气呼呼地背对着阿明坐下，一种眼不见为净的嫌弃之感。

看着妻子又举起了手机，刷起了视频，阿明把想怼的话又咽了下去。此时正好有一个顾客来买肉，阿明把自己对老婆的不满都发泄在肉上，举起刀狠狠地剁向肉，似乎只有这样及时地使出身上的那股蛮力，憋在心中的那口气才能释放出来。

场景有些尴尬，虽然我经常在他家买肉，平时两人都笑呵呵的，不过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要不是我多管闲事，或许刚才他们也不会想起这些不愉快的事。我想走，看了眼时间还早。又一想，他们已经这样了，还有更坏吗？若我就这么走了，等下他们又争吵起来怎么办？

等刚才那人提着肉走远了，我又好奇地问道：“你说那个何亮，应该是个老股民吧？按道理说他也是赚过一套房子的人，也该知足了，怎么会疯呢？”

“就因为早年他做了一个非常对的选择，就是用赢利的钱买了一套房子，当然那时的房价也没有现在的疯狂。买房后的他成功躲过了一次大股灾。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觉得自己在股票操作上很有天赋，尝到甜头后，他便开始没日没夜地研究起股票来……〞肉铺老板两手撑开，支在既是工作台又是案板的桌子上，样子像极了讲台上的教书先生。

由于疫情的影响，菜场里空荡荡的，卖菜的人比买菜的人还多，老板见我听得津津有味，像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便决定与我详细分享接下来的故事：

听外面都在传言何亮是股神，短短一年多资金从15万做到90多万，我那时便在想，我起早摸黑卖猪肉得卖多少年？于是有一次何亮来买肉，趁着老婆不在，我便问：“何亮，最近有没有什么好股票推荐一二，让我也跟着赚些酒钱咋样？”

一说到股票，平日里言语不多的何亮马上像换了个人似的讲起股票来那是一套又一套的，什么基本面呀，理论啊，怎么选股啊，什么时候该买啊，什么时候该卖呀，那是滔滔不绝啊！

他说他最近看中一支某钴业，关注好长时间了，价格从74（前复权）跌到50多了，他觉得这是一支很有前景的股票，而且业绩、每股收益、每股净资产值都相当不错，拿久一点，估计上100问题不大。他说他上周五的时候以每股52元重仓买入了。

毕竟我对股市一窍不通，他也怕我误入股市万一输钱承受不起，反复提醒我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我说，知道了，都是成年人，后果自负。

听我这么说了，他才把那支看好的股票代码告诉我。我心中一阵激动，当时那感觉，好像自己不赶紧的，过几天这支股票就直奔100多去了，心想可千万不要错过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于是，那天下午我就一个人去证券公司开了个户，投了5万进去。

等我办好开户手续后，第二天跌了，我没敢轻易下手，直到那股连续跌了一周后，我以每股48的价格买了1000股，一星期后股价到了60元，五万块钱一个星期赚了一万二。正当我高兴的时候，这只股又突然莫名其妙的连续跌了十多天，股价一直在40元上下徘徊了两个月后又连续下跌十多天，价格只剩20多块，你想想这谁受得了啊？可何亮就一直握着不松手。自从股票下跌之后，也就挫其锐气，何亮感觉没有面子了，对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炒股的。平日里基本也不出来买菜，倒是他老婆隔三差五来一回。大概过了一年半，这支股价又重新站上60块元。何亮又来我这儿买肉了，他说这支股票上升趋势刚起步，迟早会到100多的。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上天好像故意逗弄他，正当他又一次看好的时候，股价转眼下跌了，而且这次股价从60到30只用了一个多月。何亮的老婆实在受不了，在33元的时候偷偷给清仓了。结果主力似乎就在等他手里的几万股似的，他的刚一出，股价便开始天天涨，两月后就到了117元，甚至最高到了151元。

而何亮也是在这段时间开始不正常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多次借朋友的钱来补仓，最后他老婆偷卖股票之后，便把他向朋友借的钱一一归还，属于他自己的60来万却一分不剩。

一开始他就和老婆天天吵，后来股票涨飞了，他就越来越不正常了，经常自言自语……用何亮老婆的话来说，他早就走火入魔了，孩子看书，不能说看书，要说看语文或看小说，因为书与（输）同音。有次他老婆买了条绿色连衣裙，他逼着她去换成红色的。家里除了蔬菜，见不得一点绿。而且他还把我拉进了一个股票群，群的名字叫红肥绿瘦。寓意多么好啊！也就他这样的人才能想出来。何亮以前白天看盘，晚上熬夜，加上后来借人家的钱炒底，压力非常大，吃不好也睡不好，人清瘦的很。你刚才看到他是不是有些胖？那是他现在吃药吃胖的，他脑子一清醒就常常偷偷停药，觉得药不但不能让他好好思考，还让他嗜睡和发胖，所以病情才会经常反复。

我知道你一定想问我股票最后不是涨了么？怎么还亏钱？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是第一次炒股，一个连打牌都不会的人更别提什么赌博了，我怎么受得了那“跌跌不休”的阵势？每天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工作也心不在焉的，一有空有打开手机看K线图，就在那日这支股票即将要跌停板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了，心中像有许多虫子在撕咬一样，卖肉差点割到手，那种感觉糟透了，我忍无可忍最后还是割肉了，后来我又换了一支又一支的股票，成为了众多韭菜中的其中一棵。有时你会发现股票有时它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故意和你对着干，你看好它时，它却常常跌得你心灰意冷，跌到你崩溃，跌到你投降为止；你若松手，它便得意地露出红色小脸，一步一脚印慢慢往上爬。我做了几次的低抛高吸后，我就躺平了，我知道它就是来考验我耐性的，我承认我输了。在做股票之前，我一直很爱我的工作，自从一次又一次割肉之后，我甚至在想，我他妈的天生就是割肉的，还炒什么的股票？后来我就想什么时候回本，我就什么时候走人。

像何亮的那支股票从52元一路下跌，他早早开始补仓，等到真正底部的时候，手上早就没了子弹。如果当初不是跌到他老婆绝望，她又怎么会背着何亮偷偷清仓？如果那股票还在，他的资产至少可以翻两番。股市里说是高抛低吸，可是往往许多人做的是追涨杀跌！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是涨还是跌，所以大多散户做股票靠的是凭感觉，就像是在碰运气似的，就算你懂点技术指标什么的，可有时指标也会骗人呢！它会反其道而行。因此你觉得自己不行，对自己失去信心，而输了钱又不肯就此罢休，就像病急乱投医，然后你看直播，听专家讲课或相信那些交多少费推荐你牛股的骗子，你会发现不管怎么弄，股市里的钱都不容易赚，一会进一会出，而且进的没有出的多，这里就像个大型赌场。长期下来多数人在股市上所赚的钱，远远没有实实在在工作赚的多。

或许你听到这里你想说，某某某他就在股市里赚了多少多少的。依我说，除非他把赚的钱放进口袋；除非他把账户注销；那是真正赚到手了。如果他仍在股市浮沉，谁知道接下来他是浮在水面，还是沉入海底？

反正我算想明白了，不是今天我老婆在这里我才这么说，就是我老婆不在这里，我也会这么说。只要我手上的股票回本了，我就走人。涨也罢，跌也罢，都与我无关。这辈子再也不入股市了，不但自己，以后让孩子也别做这事。我们还是安安稳稳脚踏实地的过日子吧！

阿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身后的老板娘扭过头，冲我顽皮地眨了眨右眼，我们会心一笑。

最后我对阿明说，本来我看到周围许多朋友在炒股，感觉自己错失了一个亿，但今天听你这么一说，为了家庭安稳与和平，为了自己能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我就不淌这趟浑水了，看来远离股市也就是远离苦海之一啊！

他点了点头，笑容里藏着一丝菩萨普渡众生后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