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四夕
关于你的故事绵长,奈何岁月早已温凉
------------题记
外婆走的那天,母亲做好了槐花饭。
我和小妹并不是很喜欢的槐花饭,我们嫌弃那种甜腻。
可是母亲说,这是这个季节外婆常做的饭,外婆最近吃的药太多了,槐花饭外婆也许能吃点。
岭南四月的天,清晨的空气温凉,灌木成林,郁郁葱葱的绿色,漫山遍野都是生气。樱桃将红未红,绿叶子上有白色的虫子;杨树经过春的洗礼, 一树的叶子在风里哗啦啦的响;槐花开出一串串白色的花朵,静谧的香气悠长悠长。
我和小妹在门前马路下的田地里摘樱桃,我叽叽歪歪的一边吃樱桃,一边做指挥官,后来又嫌弃小妹个头矮,自己动手。
母亲在厨房门前喊:回来吃饭啦。
我们就呲溜溜的往回跑,并不是着急去吃饭,而是着急回去看家,因为母亲要去外婆家。
外婆病了,病的很严重。
其实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外婆已经病了很久很久了。
年幼时候,因为家庭原因,我和小妹基本上是在外婆家长大的。记忆里的外婆就一直是病着的,咳嗽、喘不过气、吐痰、没有力气,家里常年都备着止疼药。
母亲说,旧年里,农村很穷,吃不饱穿不暖,还有无穷无尽的农业社劳动,身体本来就弱,又住了刚建的潮湿新房子,所以落下了一身的病。
我听的懵懵懂懂,实在想不到是怎样的生活,干脆作罢。却常常在劳作后或者阴雨的夜里,被外婆心口疼痛的呻吟声吵醒。那样的夜晚,常常是外婆睡在靠近柜子的一头,我和小妹睡在靠窗的这一头。窗外雨声滴落,窗内外婆的呻吟阵阵,我在呻吟声和雨声中醒来再睡去,睡着又醒来,闻见过窗外的槐花香,看见过大雪飘落,也被一条菜花蛇吓哭过。
那样的深夜往往绵长,那样的清晨总是温凉,所以难忘。以至于年幼时候,在河南三门峡的某座山沟里,外乡人问我:你长大后想当什么呀?
我都是清一色的回答:我要当医生,给我外婆治病。
年少时候以为只要我当了医生就一定可以治好外婆,那时候天真而幼稚,却单纯到美好。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的话对于外婆来讲,才是最温柔的残忍。
后来逐渐懂事后, 才知道即使我当了医生,也不一定能够治好外婆的病。于是,年幼的自尊心和无能为力感促使我拒绝告诉任何人我曾经那么想当一个医生,一个不是悬壶济世,不是无私奉献白求恩的医生。一个只是能够治好外婆多年哮喘病和风湿病的医生,一个不需要很多很多钱也可以治病的医生。
哪怕小学的作文课老师再让写长大的理想,“医生“这个词语也成了我避讳不谈的一个职业。人总是在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后怯懦软弱的。当我知道是因为穷,是因为无法痊愈,是因为无能为力之后,真的就渐渐麻木在外婆的呻吟中。
虽然还是会在听说 冰糖雪梨可以治疗咳嗽,省钱买一斤雪梨给外婆熬着吃。虽然还是会心疼外婆,去外地上学后专门从学校带米皮回来给外婆吃。虽然还是会看着她日渐消瘦而质问母亲,而恼怒……
可是呢?
我越走越远,与外婆之间也越来越远,到最后连她的深夜呻吟都没听过了。因为很久很久很久,久到我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了。
而外婆的咳嗽和哮喘却成了我心中一道细微的伤口,触及时疼痛,忽略后又像不存在。
直到大学的那个五一,外婆去世。终于她的咳嗽、她的哮喘连同她整个人都变成了我心头的一颗朱砂痣,月光下低头清晰到心痛,阳光下抬头可有可无。
那日,和小妹一起颠颠的跑回家,母亲却匆忙的从房间里出来,声音颤抖的说了句:“小姨说你外婆不行了。我上去了。你俩吃了饭也上来吧。”
我瞬间就愣在了原地。母亲跑到了马路边,又匆忙回来。“我给你爸打个电话。”
最终我还是没吃那次槐花饭,按照母亲的吩咐换了黑色的衣服和小妹匆忙赶去外婆家。到外婆家时,母亲和小姨正满眼通红的在舅舅家的后院给外婆缝制寿衣。
我说:“妈。我想去看看外婆。”
母亲看了我一眼。“你去吧,在她的床上。燕子就不要去了。”
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小妹年龄太小,容易见鬼魂,又长在外婆身边。
在目前让小妹过去帮忙的时候,我走进了外婆的房间。
这是舅舅盖了新房子后,我为数不多的几次进入外婆的房间。年前回来,外婆还租住在别人家的地下室,父亲母亲去给她送大米和油,我跟随者把母亲给她买的止痛药送去。她坐在地下室的楼上人家门前晒太阳,干瘦的身体蜷缩在墙角。
看见父亲母亲带着东西,她一边嘴里唠唠叨叨的埋怨父亲和母亲乱花钱,一边起身给母亲找钥匙,颤颤巍巍的身影,在阳光下投出小小的一团阴影。我有些心疼的走过去帮她找,扶她坐下,然后听她絮絮叨的问我:在学校怎么样?西安远不远?饭还吃得惯吗?
可是这一次,她安静的躺在床上。干瘦的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发黄的脸上雀斑和皱纹交错,神情却很安详。床头对着的柜子上,止痛药和其他的药瓶安静的摆满了柜面。
我突然间就松了一口气,情绪放空。
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母亲和小姨已经缝好了寿衣,道士正好进门,人群汹涌。
我侧身从前门出去,低着头顺着马路往家里走。
春天的风微微吹来,槐花的香气从远处飘来,甜腻的味道充斥着空气,我的眼泪刷的就落了。日子终于好起来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外婆的澎湖湾潘安邦 - 金韵民谣风1977-1982辉煌民歌记录精选
一首歌和一段记忆
细细数来,外婆走了四年了。可是我只言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那些温凉的时光太像旧梦一场,我总是恍惚,总是不知身在何方。
某天夜里和母亲打电话,想剪了长发。暗夜里闻见小区一阵槐花飘香,忽然想起那一顿槐花饭。
工作的末尾断断续续写了几天,原谅我的笨拙,没有泪落。
最后,最近这个号还是有人来,有人走,我的给你们排列的序号还在继续。空下去的数字就让它空着它,毕竟有人曾来过。
感谢你也在这里,祝好。
* 四夕,秦岭南麓女子,现居北京。简笔记生活,素手画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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