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长沙夜景
引
最后一次班会，他站在他所熟悉的讲台上，准备开始他在这个班的最后一次正式讲话。在这空档里，班上很安静，只听见教学楼外雨打叶片的声音。空气因了这场雨潮湿而冰凉，像是自然带给我们的安抚，安抚我们即将即将离别的心。
我们的目光，聚焦在台上那个人。他是我们的数学老师，也是班主任，是一个年轻有活力的人。
他终于开口了，说起第一次当班主任时的情形。他说，他带的第一批高三学生离校的时候，全班都在一起哭。他本来觉得毕业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也觉得自己足够理性，没想到自己也哭得那么凶。哭完之后，他认为自己再也不会如此用心地去其他班了。听到这里，全班同学都急了，我们的抱怨声一下子爆发出来。但立刻，被他那句“可我发现我想错了”给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咸咸的液体，不由自主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一
高一时候，他既不是我的班主任也不是我的数学老师。但大家串班都比较频繁，所以对别的班的老师都有一定的了解。尤其是，我的初中同学分在他的那个班，总是大小不分地和他称兄道弟，因此对他比较眼熟。
当时我们班在六楼，而他的班级在五楼，所以放学时总要经过他们班级。又因为每周二晚上有竞赛课需要占用六楼班级的教室，我们班就和他们班共用他们的教室。
那个时候，还不是他的学生，就体会到了他的严格。明明是7点10分才开始晚自习，我们班7点9分还在弄恶作剧，他们班6点半左右进教室就不准吵闹。更可怕的是，前两节晚自习，他们班是没有下课的，除非上厕所和接水，否则同学们的视线都不挪一下。对比我们班，晚自习的时候都时常发生些违纪的趣事，哪有下课不玩的道理？
一次放学后，我路过他的班级，他正在怒发冲冠，凭栏批评学生。暂且不说声音如何洪亮，也不说拍打栏杆的力度有多大，只要看看他的脸涨红成了什么样子，就知道他的威力多么可怕。
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个老师真是太严格了！
二
高二文理分科，我成了他班上的学生。
刚知道消息时还沉浸在留在理实班的喜悦里，没想太多。结果有个同学的家长知道我在他的班，和我的父母说了关于他的好多好话，并且告诉我，他不但课教得好，还特别认真负责，他教过的学生都很喜欢他。这样一说，我想起了当年他的班级各种眼里的制度，心里隐隐一阵不安：毕竟我高一玩得那么起劲，万一突然改变环境适应不了怎么办？
我赶紧找了我的初中同学，准备详细打听打听我的新班主任。那个同学也是很够义气，从学校生活给我普及到了私生活，末了，还给我发了一堆老师的表情包。看着这些P图痕迹明显的表情包，我对这个人缘超好还自带奶爸属性的老师产生了好奇。
美丽的暑假匆匆离去，新学期张牙舞爪如期而至。开学这种年度恐怖片，小学时候，还是9月1日准时上映，越长大，它就会在8月底出越来越多的预告片。
在成为他的学生后见到他时，才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来自北方，比较高也比较壮。新班级需要重新竞选班干部，这种时候大家普遍比较拘束，少有人自告奋勇。他就点名夸赞某些曾经在原班级当干部的人，让他们上台竞选。看得出，他在此方面做了不少功课，因为有的人站起来时一脸惊讶，根本不知道老师对他们已经有这么多了解。
竞选的事项很快完成，打扫卫生的工作也很快安排了下去，然而，放学这事却是遥遥无期——在刚来新班级的时候，我还并没有这么深的体会，后来，我就发现，我们班永远是周五放学最晚的班，而且，很不巧的是，还没有之一。
为什么放学晚呢？因为我们班总比别的班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哪里来的事情呢？慢慢听我说。
开班会，我们班的活动总是最丰富的，老师也很放得开，常常加入我们的游戏，大家一起哄，放学这个小妖精就跑走自己玩去了。最后一节课，是答疑时间，而我们班则在老师的帮助下，组建了各种各样的学习小组，组内成员都是本门学科的大神，他们会在最后一节课时讲解较难的题目，有时候稍一拓展，就不免占用了时间。但是，晚放学我们颇有点心甘情愿的味道，那些时光，现在回想起来都很美好；而在当时，这也是我们班成绩次次甩别人一条街的原因之一。
三
高二下学期，我们班遭遇了一场严重的危机。
一次月考，我们班的成绩下滑严重，而在这之前，我们次次都是第一。所有人心里都很忐忑，我们都知道，我们的班主任对我们和他自己要求都很高，我们准备好了要迎接一场可怕的批评，那个晚自习，教室里特别安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成绩公布了，我们的情绪更低落了。那天晚上，第二节晚自习的时候，老师走进了教室，先问我们作业写完了没，然后说他有一些事情要和我们说。他要发怒了，我想，这将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
可我错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他非但没有狠狠批评我们，反而自掏腰包，给我们每人买来了一瓶旺仔牛奶——这东西是我们的“班饮”，以往我们有什么重大好消息时，他为了表扬我们，会送我们每人一瓶旺仔牛奶。接过牛奶时，我惊奇而羞愧，当然，还有暖暖的感动。
他首先自我剖析，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没有带领好我们，让我们的成绩下滑。然后，他给我们看了成绩的分析——每次考完试，他都会做一份全班成绩的数据分析——指出了我们所需要努力的地方。最后，他鼓励我们，不要着急。
他说，刚接手我们这个班时，并不被看好。有的人总认为我们这个班时多出来的理实班，成绩其实一般。虽然分班采用的是平行分班的模式，还是有很多人对这个班抱有成见。而且，这个班确实比别的班平均水平差一些，因为有好几个成绩拔尖的人临时转了文科。但是，我们班一开始的全线飘红，就证明了我们不差。从那以后，次次第一又让别的班打出了要超过我们的口号。但我们愣是保住了地位。
上个学期，每当考试完，我们像解脱了一样，可以放纵一两天，而他，却是无比紧张，听说成绩要出来，就整完不睡，等着成绩发到班主任手上。有时候就算累极了躺一会儿，一听到手机有响动就会立刻醒来，非得等到是第一才能安心。
他很担心我们会失去第一，又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临。所以，当我们真的失去了的时候，他并不气馁。但是他说，我们一定要把第一夺回来！
那之后，他亲自去找高三年级组要卷子，或是答应往年的习题。他是名数学老师，却把理综的责任也肩负了起来。学习小组也是在那时建立的。没过多久，好几门课的成绩就蹭蹭蹭向上涨了。
四
开班会时总是会找老师做分享，他也聊过一点，于是有机会了解到老师的故事。后来我因为准备出国比较闲，又因为成绩波动太大被找了几次。又亲眼见识了他的认真与负责。
他是数学系的本科，本来想出国就选了统计专业（后来他说如果不是特别喜欢数学，千万不要选这个专业），但是因为恋爱和结婚，最终选择留在南方。他有一对女儿，才一岁多。小道消息里流出过她们的萌照。
他不喜欢夸耀自己，总是默默地做事。在教学上，常常去请教自己的“导师”，也就是我们的化学老师，以更好地管理班级。因此，他的班级里总有些特别的制度。当然，不多时后，这些制度就会风靡年级。他带领的班级总是很好，也许是因为如此，他来我们学校不到三年，已经当了很久的班主任。
他有时候工作到深夜，甚至凌晨。那常常是在我们成绩出来后（十一二点）再认真统计和分析导致的。
他的数学课上得很棒，因为他教两个班，如果A班拿了第二，B班一定就是第一。上课讲卷子的时候，他总能由一道题联想到我们曾做过的一系列题，还能准确讲出是在发的哪一份资料的哪个位置或是哪个省份的高考题。因了他的缘故，我们班上了好几次录播课，有一次还十分高科技地人手一台平板。外宾来到，也要到我们班听听数学课。
有一次考试完，他找我了解班上某些同学的情况，担心他们压力太大吃不消。走去办公室的路上，我以为谈话的内容是我的成绩，于是紧张地跟在他身后做鬼脸。结果他一回头，吓得我赶紧摆出一副很正经很严肃的表情。他误以为我觉得他很可怕，于是向我解释了很久他不是一个很凶的人，还要我回班上和同学们说他是一个很不凶的很温柔的人。
谈话的时候，他家里打来一个电话，那个时候大概晚上7点，晚自习快要开始，他和家里说不回去吃饭了，我才想到他一直没有吃饭。后来，他又找了其他人，我不知道他几点才回家，但是晚二的时候，还能看见他在教室外观察我们的身影。
按道理说，家中有两个可爱的小宝宝，做家长的应该很想念吧。但他却还在担心别人家的小孩，自己的学生，怕他们压力太大想不开，而一个个鼓励和开导。夜深的时候，他却还在为我们忙碌着。
尾
窗外雨声淅沥，多少有点伤感。在这场有雨声伴奏的演讲里，老师最后透露，高二分班的工作其实是他做的。原来走Z字形分班的结果并不是这样，由于某些班大量同学又很巧合地聚在了一起，不得不将他们打散，而人工做出一些调制。他笑着说，所以自己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有的人本不会相遇，最终却相遇了。
可能，这才是缘分最奇妙的地方吧，不到最终，你永远没办法预测下一秒是否会有转机。就像我也曾无法知道，自己会离开那座星城。不过，即使高二的班级已经分开，那仍然是一段很美的回忆。那些在星城星夜里为理想奋斗的人，那个严格而善良的班主任，那些正经历着高三这段最不凡时光的同学们，你们在深夜里奋斗的时候，眼睛里，正装着明亮的星星。
星夜里的星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