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蓝莲花没有结局（三十五）

【连载】蓝莲花没有结局（三十五）

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我摸着脖子上的项链，在键盘上敲下三个字“蓝莲花”，然后，一个关于蓝莲花的故事就这样被我写了一年。

趁三生睡着的时候，写小说成了每天不可或缺的一件事，把痛苦难耐的思念通通写进文字里，似乎只有这样，时间才能过得快些。我将小说投往杂志社进行连载，每月的稿费收入还较可观。这一年时间我几乎很少出门，最多的时候就是安静地码字，陪三生在院子里玩耍。

有时候也会抱着三生到附近熟悉的街上走走，不买东西也不和谁交谈，只是那么走着。三生很乖，或许是遗传了玥的温柔和善解人意，只要吃饱了就基本不哭闹，总是安安份份地靠在我怀里，充满好奇地看街边的一切事物，看到他感兴趣的东西，会探着头“咯咯”地笑。

我缓慢地走着，路上偶尔会有熟悉的人向我打招呼，热情地走上来抚着我怀里的三生说，哟，几天不见你儿子又长大了许多呢，长得越来越像你了。我笑而不答。他们时常可以看到我到这条街上晃荡，只是不知道我仅仅是怕错过在某个瞬间与某个身影擦肩而过的相遇。仅仅是为了他的那句：“等我，一定要等我。”阿哲消失有一年了，我每天数着日子，心里默默想着，等三生再长大些，如果还等不到他，我就离开这里。

一袭寒风吹过，我下意识紧了紧棉衣外套，将三生又抱紧了些。一不留神来到了从前的巧克力店前，如今它已经变成了一家颇有味道的古董店，店主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伯，正拿着一把精致的放大镜专心地翻看着一本厚厚的书。

伫足于门口，回忆又像破了闸的洪水瞬间涌入脑海，巧克力店里终日弥漫的甜腻到吐的味道；那些奇形怪状的巧克力作品，整齐地陈列在橱窗里，骄傲而妩媚地诱惑着每一位经过的路人；那挂在门口的风铃总会在客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及时发出“叮铃”的声响，清脆而又带着甜蜜的哀伤；还有曾经光顾过的每一对情侣和每一张稚嫩的脸……

“小姐。”    多么好听的声音，干净而清透，不带有一丝杂质，柔柔的，暖暖的，听了就让人开心，那声音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中，把我的梦点缀得那么温暖而甜蜜，充满幸福的味道，于是我贪婪地紧抓着那个声音，我仿佛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白衬衫，灰褐色棉夹克，破旧的牛仔裤，还有白色的帆布鞋散了鞋带。他正急匆匆地向我跑来，仿佛怕晚一秒钟我就会关了店门，不卖给他他想要的巧克力似的。我不禁失声笑了起来，心里想着，别急，慢慢走，再晚我也会给你做你最喜欢的心型巧克力。    

“小姐。”    声音又一次从耳边传来，这次的声音似乎不像先前那么清透了，带了几分沧桑，慢慢地，声音变得格外粗重起来，而我眼前的声影也慢慢地消失了。

一只苍老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我才终于回过神来看清了我眼前的人，灰白的头发，满脸深深浅浅的皱纹，花白的胡子，佝偻的身子——是古董店的老店主。

“小姐，请问你需要帮忙吗？”他眯着眼问。    

“不……不用，谢谢。”我抱着三生狼狈地逃离现场，“咻”地一下钻进不远处的一个小巷，靠在墙上大口地呼吸。

我是个太容易沉迷于回忆的人，总在不自觉中被回忆牵着鼻子走，使我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现实还是回忆。回忆时常搅乱着我的思绪，搅乱着我的生活，使我彻彻底底地成为了回忆的俘虏，在现实面前，狼狈不堪。

“阿姨，买份报纸吧。”边上报刊亭的小女孩探出头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我生硬地笑着从口袋里掏一块钱递给她，抓过报纸转身离开。三生似乎饿了，一个劲地用手扒我的胸口，嘴里不停地唤着，“妈妈，妈妈。”他显得格外焦躁，我大步走回家，熟练地给三生泡上一瓶奶递给他，他一把抓过奶瓶就大口大口吮吸了起来。

看时间，阿凯快回来了吧。

我听见阿凯从楼下走上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得楼梯“咯吱咯吱”地响，我越发觉得那楼梯有些摇摇欲坠了，总觉得如果有人在楼梯上跑两趟，楼梯就会“哗啦”一下塌了。

阿凯租的房子在一个小弄堂里，离我原来租的房子并不远，却格外难找，歪歪曲曲穿过好几条小巷才能走到大街上，老旧的房子与外面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宛若另一个世界。    这是幢三层楼高的带院子的老房子，除了房东老两口外，楼上楼下还住了包括阿凯在内的三个租户，都是来城里闯荡的青年男女，他们都是早出晚归，为挣钱而整天在外奔波，只有我整天在家里，除了三生，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阿凯租的房间在二楼东面，他把原来的厨房间腾出来自己住，而原来的房间则让给了我，简单地在楼层尽头的角落搭了个简易灶台算是厨房。    房间窗口正好挡着一棵巨大的樟树，繁茂的枝叶撑满了整个窗户，所以屋内阴冷阴冷的终日不见阳光。

我隐约闻到了饭香，丝丝渗入虚掩的房门，扑鼻而来，惹得我肚子冷不丁叫了一声，以表示它的强烈抗议。我知道那是阿凯在做晚饭了，他再累都不忘给我和三生做饭，只是，已经很久没做过寿司了。

他说他这辈子再也不要做寿司，不要闻寿司的味儿。我想，他是怕寿司总让他想起玥吧，每每想起就会痛不欲生。

虚掩的门被“吱啦”一声推开了，随之而来的是阿凯那略带沙哑，死一般的声音：“玥，吃饭了。”他面带倦容地走了进来，手中端着饭菜，略躬着身子，蓝色衬衣上有些许尘斑和蛛网，应该是刚做完一桩生意吧，看他疲惫不堪的样子，我不禁一丝心疼。

“对不起。”他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把饭菜放在我面前的矮桌上。我已经习惯他总把我当玥了，每当他想玥的时候，总会不由地唤起玥的名字，然后冷生生地对我说声“对不起。”我又何尝不想她呢，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假如把我当成玥他会开心一点，那我就是玥吧。

“宝宝睡着了？”他轻抚着熟睡的三生，面无表情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温柔。

“嗯，我刚刚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三生，你觉得怎么样？”我轻轻将宝宝放到床上，转身回到矮桌前。

“你觉得好就行。那就叫三生吧。”阿凯把碗筷递给我淡淡地说，“吃饭吧。”

“今天累不？”

“还行。”

“别总那么拼命，能过日子就行了，钱挣多了也无处花。”

“嗯。”

“看你瘦得，回头给你买点补品吃。”

“不用了。”

“你的胡子该刮了。”

“嗯。”

“头发也顺便理理吧，怎么说也还不到三十的人，别看起来像个老头子。”

“嗯。”

我们就像是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的老夫老妻，边吃着饭边聊着生活锁碎的点点滴滴，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为什么和阿凯住在一起，在这之前发生过什么，谁存在过，谁又消失了。

我含着一口饭，抬头望着阿凯，他憔悴了许多，满脸的胡渣和两鬓突然冒出的几丝白发特别显眼，脸上僵硬得没有表情，眼里多了几分忧伤，原本犀利而上翘的眼角也莫名地塌了下来。

我们分开这几年来，他的确变了好多，记得从前吃饭的时候他总会温柔地看着我咀嚼的嘴，不断地问，怎么样？好吃吗？假如我说好吃，他就会笑得很柔软，用低沉的声音说，好吃的话就多吃点。那时的他，就像一位如春风般温暖的大哥哥，而如今的他，像只剩个躯壳，没有了灵魂。

我莫名感到忧伤，是什么在改变着我们？改变着我，阿凯，还有在我生活中消失却时常出现在新闻中的阿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