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周围的人都这么说。至于为什么这样说她,开始时方怡也不明白,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人们嘴里的那个女人过得的确是苦。
她住在楼上,那个女人住在楼下,一来二去,渐渐混了个脸熟。每天那个女人都会跟方怡打招呼,还顺便向她炫耀一下她那两个懂事的儿子,那个老实的老公,干瘦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却还笑得像一朵花似的。刚住进来的方怡,还在心里纳闷,这个女人是难得的看开,在这个地方过着这样的生活还整天脸上挂着笑,实在难得。如果不是那天她脸上那刺眼的乌青,方怡差点就把她嘴上挂着的话信以为真了。原来,笑脸的背后,藏着的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心,一颗粉饰太平的心,一颗自欺欺人的心。
那个女人叫元圆,方怡没搬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这个破楼里生活了将近十年。她住在一楼,光线不好,常常潮湿不堪。那房子有两房一厅,里面住着她和老公还有两个儿子。她今年已经五十五了,两个儿子长得牛高马大,老公肥头大耳,在外人看来,她应该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可是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女人,竟然经常受到老公的暴打,再加上两个惹事生非的儿子,在她晚年的时候,得到的不是人生的温暖,而是雪上加霜。
她常常笑嘻嘻地说儿子懂事,会赚钱。但是真相是,她的儿子没一个是懂事的,大儿子上学时就逃课上网吧,初中都不去上,整天在外面拉帮结派,打架斗殴,经常被人抓到派出所,而她呢,为了儿子,出钱出力,把他从派出所赎出来,还得给人赔医药费,自己从早摸到黑好不容易赚来的几个钱,就这样全搭上去了。这还不止,她希望小儿子可以安心读书,不走哥哥的老路,从不要求他在家帮忙,像供菩萨般供着他,要什么给什么。可是,小儿子不但没学好,反而变本加励,对她不是呼呼喝喝就是在家里打打砸砸,伸手要钱时一得不到满足,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偷去卖掉换钱。两个儿子都是典型的败家子。而她,还是在人前,不停地说起他们的好。她会说,大儿子懂事了,在外面打工赚了钱会把钱寄回来,小儿子会帮她做事,还考上了大学。她,把牙齿打碎,全吞进了肚子里。
她的老公在家里无所事事,爱吹牛,爱喝酒,爱吃肉。她要出去做买卖,要给他买酒,给他买肉,把他给喂饱喝足了,一发酒疯,把她往死里打,打得鼻青脸肿。而她还得在外面对人说,老公长进了,弄了一台三轮车去载客,会赚钱,会改好。可真相是,她老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花她的钱买来的车,赚了钱一分不给,全拿去买好酒买好肉,把一大堆猪朋狗友约在一起吃吃喝喝,赚一块钱,却花了两块钱。这个就是她嘴上说的会变好的老公。她,一个人,把苦往肚子里吞。
她半老徐娘,曾经的轮廓还在。据说当年,她是远近闻名的小吃西施,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五官娇美,追求者不计其数。而她呢,自恃着有傲人的本钱,眼高于顶,在众多追求者当中,接受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包工头,还惊世骇俗地做出了未婚先孕的“壮举”。在那个年代来说,可以说是一石击起千层浪,闹得沸沸扬扬的。家里的老父当初还扬言要断绝与她的父女关系,老死不相往来。本来未婚先孕已经让人不可接受,可她那个包工头还是一个有夫之妇,而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这下更加愈发不可收拾了。为了争夺大儿子的抚养权,两人大打出手,闹到公堂之上,最后是她获胜,取得大儿子的抚养权。
人生没有回头路,如果当初她那步棋没有走错,那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她不会为了给儿子一个家,匆匆选择嫁给了现在的这个老公,更不会为了这个家的生计起早贪黑,把儿子的教育落下,落得现在一无所有的悲伤晚年。在她与现在的老公又生了一个儿子后,大儿子在这个家就像是多余的,成为了她老公的出气简,她的累赘,最后变成了不良少年。这样的一个家庭里,怎么会培养出一个思想健康的孩子来呢?一家四个人,成为了这一片人所周知的“大人物”。
方怡常常在心里想象着以前的那个元圆,想象着以前的那个风华正茂的她,想象着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她,想象着以前那个敢爱敢恨的她。当她看到眼前这个瘦得可怜,却要强大地支撑起一整个家的女人,心中百味俱集。她到底都经历过什么才会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满嘴谎话,自圆其说,自欺欺人的样子?她的内心,有没有对曾经做过的一切有半分的后悔?在屡次被人发现真相的时候,她的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感受?这些,方怡不可得知。这个世上,除了她,噢不,也许就连她,也没有办法说明白。
知道真相的方怡,没有怪她的满嘴谎言,反而在心里偷偷地可怜起她来。每天见到她笑着,可是方怡却觉得那个笑比哭还难看,她只不过是一个故作坚强的可怜女人而已。她心里的苦无处诉说,只能用谎言来掩盖,纵然言不由心,却也没有恶意,这有什么好怪的呢?俗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一个人的青春已经错过,命运巨轮开始了转动,就再也无法挽回了。直到方怡搬走,她也不曾改变过,也许这一辈子她就这样过了,直到她死去的那天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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