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第二十三章 山雨欲来
第二十四章 峥嵘初显
一阵悠长的觱篥声突然吹响，北鄢阵中瞬时金鼓声和鼓噪声大作，整个莫州都被这声音震得微微作响，士兵们狂叫着，开始向城墙发起猛攻。
城上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反应，直到北鄢先锋到了护城河一百步以内时，才突然响起梆子声。卫国的将士们从城堞间冒出，弓弩齐射，箭如狂风骤雨一般向城下砸过去。
密密麻麻的北鄢兵散开队形，数架云梯冒着箭雨，顶着盾牌向前推进。他们的急冲被护城河阻隔，只这一刻的停顿，很多人就中箭落水，鲜血迅速把河水染成红色。
烟尘掩映得日色昏黄，成排的士兵倒下，随即有更多的人涌上来，冒着矢石向前，好像永无休止，更好像这夺人性命的箭雨毫无作用一般。
进攻一开始，铁珩就出乎意料地静下来，眼中只剩手中待发的箭镞和遥远军阵中的敌兵。最初他还在心里计数，射中了一个、两个……后来也顾不上了，只是一箭接着一箭往城下最密集的射去。
北鄢兵踩着同伴的尸体，不屈不挠冲过了护城河，在盾牌的掩护下接近了城墙。
箭和石块，飞蝗一样越过女墙，落到北军身边。旁边开始有人呻吟着倒下、死去，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嗵！嗵！嗵！
地底传来巨大的闷响，北鄢兵开始用大木撞击精钢包裹的城门；城墙附上了云梯，北鄢兵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冒着矢石往上爬。北军的防御稍有空档，他们就跳上来，跟城头守军刀剑相交。
北军已经杀红了眼，投下大量石块和火瓶，惨叫声随着烧焦的糊臭味冲天而起。
号角声，金鼓声，箭支破风声，呐喊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像是沙场死去的无数亡魂也一起苏醒，应和着战神而狂歌。
天与地杀成了一片血色迷离的混沌。
这一轮强攻，一直到了黄昏才渐渐停歇。似血的残阳中，城上城下，死尸枕籍。
从这天开始，铁珩就和北军的将士们一起守在城头。血与火中，他和周围的人迅速熟悉起来。射箭特别准的，是带他和岳朗去休息的刘寰；脸上伤了一处的，是孟川的亲兵邱骁；头盔上有簇红缨的，是骑术出众的段苍松；特别喜欢说话的，是孟川的外甥薛岭；还有腿伤未愈，却天天嚷着要参战的汪庆瑞。
这么多天，他只见过岳朗两次。
大家都上城头抗敌去了，岳朗在将军行辕无事可做，主要就是陪着李翊解闷，几天下来已经混得很熟。
他狐假虎威，借着定王的名头，居然去跟孟川请求上城参战，还拿出李元霸十二岁就从军，后来还成为一代名将的例子来说服他。
孟川被这活泼得像山雀的男孩逗得大笑，他告诉岳朗，等敌兵退了之后，就开始教他枪法，争取让他十二岁时也能上战场。
李翊将养了这么多天，病势渐和。他与孟川恐夜长梦多，准备从速回京。他特地来问铁珩：“铁兄弟，想不想和我一起回汴梁去？”
铁珩沉默了片刻：“多谢王爷美意，我现在在孟帅帐下，暂时不想……”
“我猜到你会这么说了。”李翊淡淡一笑，点头道，“孟叔是国之柱石，铁兄弟跟着他，定会大有作为。”他拍了拍铁珩的肩膀，“‘对待虎狼，唯有利剑’，我会记住这句话的。”
李翊私下把厚厚的一叠手稿交给孟川：“孟叔，这是我在为质时顺手记下的笔记。北鄢的山川之险，兵马分配，风土人情，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你看看以后用不用得上。”
孟川忙双手接过：“殿下如此有心，能回庙堂之上，实是我大卫之福。”
李翊叹息一声，轻声道：“这次回去，尚不知是福是祸。”
孟川也压低了声音：“殿下去做质子，去国前对圣上上表的一番话，这两年他一直都没有忘记。这次回京，殿下定能成就大事。”
李翊听到“大事”二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握住孟川的手：“孟叔，你放心，如果有做事的机会，翊一定鞠躬尽瘁，绝不叫承安为我白白丢了性命。”
他又瞟了一眼不远处为他送行的铁珩：“这少年是一块美玉，还望孟叔好好历练他，为卫国添一个栋梁之才。”
孟川微笑点头：“殿下看人不差，与臣不谋而合。”
李翊走后，莫州城在北鄢的重重围困中，不知不觉又是好几天。
孟川巡城时总是把铁珩带在身边，他指着北鄢大营飘扬的旗帜问道：“小铁，我来考考你，你看这营盘立得有何玄虚？”
铁珩看那营寨，帅帐在中央，六军在周围，排列错落如同鲜花盛开：“这是六花营。”
孟川褒贬莫测地点头道：“不错。我们总觉得他们野蛮不识兵法，其实宇文超深得用兵之妙，是个劲敌。”他细细给铁珩指点，“你看，这营寨虽然扎得紧凑，但四周都留下了分合调整的余地，这样各部既可以相互联系，又能互相支援，万一遇到敌情，也容易组织反击。”
铁珩正在心中默记，孟川忽然笑起来：“你弟弟真是个有趣的孩子，知道他拿什么给我看吗？”
铁珩第一反应是岳朗又闯祸了，答得就十分小心翼翼：“不知道。”
孟川说：“他不知从哪翻来一本《吴书》甘宁传。”
铁珩眼睛一亮。
孟川接着说：“他是想叫我看，甘宁才一百人就劫了魏营。虽是小孩子的玩笑，却也有点意思。”他顿了顿，又问铁珩，“我再考考你，我们为什么一直光守城，没有趁机出战？”
孟川侧过脸，把目光停在铁珩身上。这目光仿佛有重量，铁珩敏锐地觉察这些天来孟川时时在用这种审视的眼光看他，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会非常重要。
铁珩低头想了好一会，才说道：“北鄢兵远来客地，劫营出其不意，本来是个好主意。但宇文超既然深通兵法，一定时刻防着北军这一手，我们如果冒然前去，就会中了埋伏。”
孟川笑容中又多带了些首肯的意思：“说得不错！前两天，他们的士兵居然在城下，大白天就卸了盔甲，还坐着大声喧哗嬉闹，一副师老疲敝的样子，你可猜得中是为何？”
铁珩已经整理好思路，这次想都没想：“莫州城墙坚固，防守森严，北鄢长于骑兵作战，拙于攻坚，攻城是以彼之短攻我之长，白白折损人马。只有把我们从城中引出去，才有可能趁乱取胜。这是宇文超的诱敌之计。”
“说得好！”孟川赞了一声，显得十分高兴，“今天晚上，我们就去劫营！”
铁珩疑惑不解：“可刚刚大帅才说这是诱敌之计……”
孟川捋着海下的短须，十分悠然自得：“还有个情况你不知道，探马来报，昨天傍晚，有北鄢精骑从五里之外徐徐回营，这应该就是埋伏的人马。他们等了两天，见我们不中计，已经失去耐心了。他们绝想不到，我们偏偏选在今夜出击。”他抬头看看，天空浮着一层铅云，“今天阴天，夜晚星月无光，一定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铁珩忍不住跃跃欲试：“我想向大帅请战！”
孟川还是笑着说：“你不用急着请战，我问你，如果我给你人手，叫你去黑夜劫营，你会怎么做？”
铁珩闭目思索了片刻：“黑夜里，最难的就是不能分清敌我，所以我军一定要有暗中联络的办法，人数不用很多，要搅得北鄢大营内部混乱，自相残杀，那就最好了。”
孟川抚掌：“举一反三，孺子可教！很好，非常好！你准备用什么办法？”
铁珩抬头说道：“竹哨！”
孟川忽然扬声喊道：“小邱！”
邱骁忙跑过来，孟川指着铁珩说：“今天晚上，你告诉刘寰点上两百精兵，带着铁珩一起去夜袭敌营，具体安排筹措叫他告诉你们。”
邱骁忙跑去传令，孟川拍着铁珩的肩膀说：“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今天晚上打好了，我们从此事半功倍……”
从黄昏的时候，天上就开始下起雨来，断断续续一直没有停，到了晚上，雨点更是绵密。莫州城外昏黑一片，北鄢大营连星星点点的篝火都消失无踪，唯有淅沥的雨声中，偶尔传来几声战马的嘶鸣。
夜很沉寂，好像白天那些流血飘杵的残忍战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刘寰和铁珩，全身黑衣，带着精选出来的两百名壮士，在绵密的雨声中悄无声息地沿着城墙上的绳子滑下来，迅速向敌营袭去。
他们拔开营寨周围的鹿角，闯入寨中，开始左冲右突。北鄢兵果然毫无防备，骤然被袭下惊慌失措，也不知道暗夜里有多少敌兵杀进来，点燃的火把一出帐篷就浇灭了，亮着灯火的地方都成了靶子。
凄厉的竹哨四下响起，每次那尖利的声音一响，黑暗中就有武器袭来，身边不知多少同伴惨叫着失去了性命。哨声停歇的时候，又完全找不到北军的下落，只好胡乱挥舞兵器，伤到的十有八九都是自己人。
各营纷纷鼓噪，自相扰乱，死者不计其数。
这搅人心魂的竹哨声响了一夜，北鄢大营也乱了整整一夜，到天色微明才停下来。劫后余生的北鄢兵借着天光细看，尸体堆积盈野，却不见一个北军，彷佛昨天来袭的，是一伙看不见形的鬼魅。
从这一夜开始，夜深人静之时候，总能听到一阵一阵凄厉的竹哨声。北鄢大营杯弓蛇影，一夜数惊，实在不堪烦扰，只支持了几天，就拔营退兵了。
北鄢的人马刚消失在视野之外，孟川就大开城门，两千名身经百战，犷悍异常的骑兵紧跟着他奔驰出城。
旗帜飘扬，刀剑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寒光。
铁珩催动狼烟，就在孟川身后。
男儿生当带吴钩，前面就是无数英雄豪杰洒过鲜血的战场，是一个完全陌生而又充满魅力的地方。在这里，有最聪明的较量，更有最残酷的考验。
山河浴血，谁来横刀立马；平生豪气，而今区脱纵横。
智慧，勇气，希望与夙愿，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迎接他呢？
马蹄猛烈地踏着坚硬的黄色土地，像海潮，像惊雷，又像狂风暴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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