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热水袋

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刚从师专毕业，被分配到县城的一所学校教书。县城不大，经济也不算发达，我家就住在北大街上。

已是初冬，天气越来越冷了，七十多岁的奶奶，不时地念叨说，晚上睡觉被窝总也暖不热。也是，小时候，我和奶奶睡，每到冬天，晚上可以娱乐的活动很少，又没有电视看，作业也不像现在的孩子那么多，总是早早地钻进被窝儿里睡觉。等到奶奶忙完了家务要睡觉的时候，被窝里已经很暖和了。奶奶总说，小孩家儿，火力大，有孙女儿暖被窝，真好。现在，奶奶年纪大了，又一个人睡，能不嫌冷吗？

我决定给奶奶买一个热水袋。我已经二十一岁，是我们家除了父亲以外第二个领工资的人了，虽然每个月的工资算起来不足百元，但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星期天，我搀着奶奶，到离家不远的，位于十字街的百货商店买热水袋。奶奶很瘦，一双缠过的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但腰板儿很直，头上稀疏的白发在后面挽个髻。这一次奶奶没有拒绝，已经不常出门的她很有兴致地跟我去了，而不像以前，每当我们说要给她买点什么的时候，善良的奶奶便百般推辞，怕我们花钱。只是自言自语地念叨：“热水袋，咋用呢？能把被窝暖热吗？”

到了商店，我们找到卖热水袋的柜台，售货员是一位很和蔼的阿姨，她热心地帮我们挑了一只暗黄色的，质地厚实又柔韧。我付了钱，如今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花了几块钱了。阿姨和奶奶说着话：“老太太，好福气呀，这是孙女吧？”平时话不多的奶奶一连声地回答：“是呀，是呀”，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道过谢，奶奶抱着热水袋，我搀扶着奶奶转身离去。走了有十来步，奶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挣脱了我的手，紧走几步，又回到了柜台前，急急地问：“热水袋不保温咋办呢？能换吗？”阿姨笑了，“哎呀，老太太，这热水袋可不像热水瓶，它不保温，晚上用呀，前半夜它暖人，后半夜人暖它。”然后阿姨又对我说：“回家先灌上水，看漏不漏水，万一漏水的话，回头拿过来，我给换一个。”奶奶听明白了，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许多年后，每当我回忆起三十多年前的这件事，还是感概万千。其实奶奶是很聪慧的，我小时候跟奶奶去集市上买菜，奶奶的心算速度，往往比小贩们算的还快还准。奶奶又是一个温顺善良、通情达理，能吃苦耐劳，而又从不说三道四的人。只是时代的限制让她不识字，并做了一辈子的家庭妇女。我常常想，奶奶这样的人要生活在现代，做职业女性的话，肯定会做的很好。

每到冬天，那个热水袋陪伴着奶奶，晚上睡觉前，我们帮奶奶灌上热水，再用旧衣服包上，放到奶奶的被窝里，等到奶奶睡觉时，被窝里就不那么凉了。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家，不能常常呆在奶奶身边了，冬天的时候，奶奶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有热水袋真好呀，就像你小时候给我暖被窝一样。”

到第八个冬天，大雪飘飘，离春节还有二十天，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奶奶走完了她人生的八十四个春秋，平静安详地离开了她仍然眷恋的人世，离开了她的亲人。那一刻，那个热水袋才被母亲从奶奶的被窝里掏出。

奶奶离开已经二十多年了，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现在我们冬天取暖的方式可谓多矣，电热毯、电暖气、空调等等。可我对热水袋仍然情有独钟，喜欢它的质朴、低碳、环保，更忘不了在那过去的岁月里，是它在寒冷的冬夜，陪伴着奶奶，给奶奶带来了温暖、带来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