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下了长途汽车,便直奔医院,给小叔打电话说我马上就到了,到了医院门口,我看到小叔站在伸缩门的末端抽着烟,他脚下躺了很多烟屁股,这是等了我多久啊?
“小叔,我回来了,我爸在哪个病房?”
“小雪,来了,走,我带你去见你爸。”小叔眼眶是红的。
“小叔,你哭了?”
小叔看了我一会,用手擦了一把脸,“小雪,你听小叔讲,你爸的腿没有断,他……快不行了。”沙哑声从小叔嘴里飘出。
“……”
我撒开了手里的行李箱,不敢相信,这是什么呀?狗屁狗血剧吗?玩我呢? 大脑天旋地转了一会,最后恍恍惚惚的从我嘴里冒出了一句话,“小叔,带我去见他吧,还,还在的吧?”眼里的泪水打着圈,我告诉自己不能流下来。
“在,不过没意识了,跟个植物人差不多,在ICU病房,小雪,你先冷静,一会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先冷静,知道吗?”小叔单手搂着我的肩膀,胳膊用力的推着我进了病房。
走进病房里,我闻到了八四消毒水味,还夹杂着一股刺鼻的怪味,我想吐,可吐不出来,只能使劲的干呕,小叔忙拍打我的后背,直拍着我走到了病房区的8层,我在走廊上看见了兰姨、小婶,还有,还有坐在椅子上的妈妈,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犹如一个活死人。
“妈,我回来了。”我蹲下,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再次告诉自己泪水一定不要流下来。
“啊......”妈妈看到我,只有这一个【啊】字,啊字之后是低低地,慢慢地,卡在嗓子眼上地无声哭泣。
我的泪水被妈妈所赐,终是流了下来,流吧,这样也好,总憋着自己都觉得是假装坚强。
后来不知道是谁给我穿上了医院的隔离服,又是谁带我去见了ICU里的那个男人,那个我称呼他为爸爸的男人。
我看到爸爸身上搭着医院里很单薄的一条被子,脑袋上插着管子并包着几块纱布,嘴巴里也有根管子,我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下去,也很想走出ICU,可又怕走出去后再也没勇气进来第二次。
我的眼睛慢慢睁开了,脸上的泪水伴着我的无声,因为旁边护士告诉我,不要大声哭,也尽量不要跟病人说太多话,虽然病人什么都不知道,但务必保持安静,请家属配合。
所以我没有大声哭,只是隐忍着轻轻的哭,而且几乎连话也没说,只努力着嘴巴喊了声【爸】,他没理我,我也没再喊他,就站在病床边。
说什么呢,他都不理我了,说什么呢,他都不看我了,说什么呢,他都不想跟我一起玩了,什么都不说了,就一直站着吧。
我握着他漏出的一只手,护士说ICU病房只有五分钟的探视时间,而且每天每次只能一个家属探视,且不说下次有没有勇气再来,就算有,估计也不会轮到我吧,那不如多握一会他的手吧。
我在医院呆了两天,妈妈还是那个样子,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也不吃饭,嘴巴干的起皮时,兰姨就给她喝点水,其实还不如不喝,喝完仿佛又会有精力继续做个活死人,我比妈妈稍微好点,起码还能回应亲戚朋友们的安慰。
第三天,爸爸火化了,我和妈妈带着他的骨灰盒在小叔和兰姨的搀扶下,把骨灰盒放进了墓地,当时的情景用再多的文字也表达不出那种哀痛,什么嚎啕大哭,心如死灰,撕心裂肺等等都不如干巴巴的一句话:那个最爱我和妈妈的人不要我们了。
后来我跟系里说明了情况,班主任和系辅导员让我节哀顺变,也同意了我转至xx市的分校,并且让我春节后再去分校报道。虽然分校的学费会贵些,教学水平也赶上北京的总校,但只要能照顾妈妈,都无所谓的,大不了我自己在课程上多下点功夫,努力一下,然后再申请个勤工俭学。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妈妈一直在家呆着,小叔,小婶和兰姨陪了我们3天,但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总是陪着我们,而且小叔和小婶除了他们自己的事情,还要回老家料理一些爸爸的后事,老家还有个奶奶,奶奶比我和妈妈此时更需要小叔的照顾。
小叔他们走了后,我跟妈妈说:“妈,我把家里打扫一下,你去做饭吧?”妈妈没理我,还在沙发上坐着,眼睛一直盯着电视,电视是小叔走的时候打开的,他估计是怕家里太安静,才打开了电视,而且从他离开后电视再没关掉过。
我看妈妈那个样子,没再跟她说什么,就自己找了块抹布,想把家具上落的灰尘擦一擦,可是每擦一处,都是伤痛和怀念,擦到我房间的写字台,是爸爸送给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为这个礼物他还瞒着妈妈偷藏了私房钱;擦到我房间的床头柜,是爸爸亲自涂的漆,只因为我喜欢这个床头柜的款式却不喜欢它的颜色;擦爸爸妈妈房间的家具时,我突然不敢看他们房间里的家具了,确切的说不敢看他们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尤其不敢看他们摆在床头的结婚照,我压抑着悲痛在门口站了几秒便赶紧走了;我走到阳台去擦窗户,小时候爸爸经常把我抱到窗户边吓唬我,跟我说若再不听妈妈的话就把我从窗户上扔下去,我就这样擦着并情不自禁的边回忆边流泪,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要命的气氛呢?
忘了给你说了,我爸爸是因为车祸走的,不是别人撞了他,也不是他撞了别人,是爸爸自己在夜里开着车栽进了一个石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喝了酒还开车,也不清楚爸爸没事走那条正在施工的路干嘛,只知道爸爸被人发现时已奄奄一息,浑身是血,连那辆车也和爸爸一起走了,爸爸平常没事爱喝点小酒,这是他的小爱好,没想到因为这个小爱好爸爸大意了他的侥幸,我有些怨他,怨他酒后驾驶,才会让妈妈变成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妈妈知道了我的怨念后,哭着跟我说,是她害了爸爸。原来那天晚上妈妈发现药没有了,爸爸说他白天忘记去固定的药店买了,随即就要出去为妈妈买药,妈妈拦着他说,你喝了酒就不要去买了,她这药少吃一次也没什么事,可爸爸不干,说一次都不能少,不管妈妈的劝阻,跟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放心,去那个药店有个近道,车少人少,不出15分钟我就回来了,你在家好好等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妈妈,爸爸的死如果说是出于对妈妈的爱,那这份爱有错吗?最后我对妈妈说:“我怎么会怨爸爸呢,更不会怨你,我只会祝愿爸爸在那边过得很好,也希望妈妈你能早一点走出这要命的日子。”
要命的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春节后,我去了分校,白天有同学们的陪伴,可以趁机逃离思念,不过梦中的思念在所难免,开始的梦大多是我问爸爸:“爸,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带我和妈妈?”爸爸每当要回答我的时候梦就没有了,醒来后我的枕套是湿漉漉的;过一阵梦的内容变了,梦里爸爸一再告诉我:“我要去一个美好的世界,不过那个地方不要女生,你和妈妈就好好的呆在这边,知道吗?”等我想要问他为什么那边不要女生时,爸爸便不见了;后来的日子还是做梦,不过做的没那么频繁了,内容也不再千篇一律了,有时候是梦见爸爸又回来了,有时候是梦见身边有一个和爸爸长得一样的人,有时候是梦见爸爸是假死戏弄我和妈妈。
很快到了大三,妈妈在那年办了内退,她的领导是个好人,虽然爸爸这件事对我和妈妈的打击很大,不过庆幸还有小叔、小婶、兰姨,和一些好人帮着我们。
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存着善念的,自从妈妈得了脑血管疾病后,妈妈的领导答应等她的病有所好转时再去上班,职位会一直给妈妈留着,可这世上总有些嚼舌根的人,背地里议论妈妈和领导的关系,所以爸爸知道了这件事后,便辞职了,说要和朋友一起做生意还可以顺便照顾妈妈,也免得给妈妈的领导添麻烦了,可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啊,结果是爸爸生意赔了,赔了很多钱,他的那个朋友把赔的钱都算在了爸爸身上,自己溜了。
爸爸没有任何埋怨,之后又去找工作,可他这个年龄根本不好找,他只好硬着头皮回去求他的领导,可惜,并不是所有的领导都是好说话的,他回绝了爸爸,并且不让本市同行业的单位任用爸爸。
爸爸没办法,妈妈看病需要钱,而且我马上要高考了,他便去开了黑车,白天他需要照顾妈妈,只能晚上去干这个活。期间除了要躲着交警的巡查,还要提防着有没有黑乘客,一个年过50岁的人还要为生活奔波。
这些事都是后来爸爸走后,跟妈妈聊天时我才知道的,我也知道了原来家里还欠着一些亲戚的钱。爸爸住院需要的钱太多,自从他生意赔了后,家里本就没多少积蓄,妈妈和小叔就跟亲戚朋友们去借,有些亲戚提出了一些要求,让妈妈分期带利息的偿还,虽然利息赶不上高利贷,但却比银行的利息高的多,妈妈没有办法,为了交上医院的费用,只有答应了。
爸爸的离世,本就让我变得不如以前那么乐观了,知道了这些后,我又生出很多自卑,一个没有人脉,没有金钱的穷人,生活想让你成为什么样,你只能成为什么样,至于去反抗它,若是以前我想都不用想就会去做,因为有爸爸在后面替我顶着,可是现在让我去反抗,我真的不敢,我不敢拿妈妈以后的生活去赌,唯有安安稳稳谨谨慎慎的走好每一步。我有时候也很讨厌现在的自己,胆小懦弱,自卑谨慎,但又能怎么办呢?
还有我男朋友,你问我是不是很喜欢他,说来也挺可笑的,我当初答应他,一是觉得他对我算是真心的,二是早点交个男朋友能让妈妈安心,三是自从爸爸走后,喜欢一个人对我来说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了。我只知道我要努力工作,把欠那些亲戚的钱早点还清,让妈妈以后的生活越来越好,其他的真的不重要。”
王雪说到这里,已经泪如泉涌,低着头,捂着脸,任泪水从指间滑出。
高伟关掉了手机里循环播放的《faded》,心中的疼惜和理解终是让他把王雪揽到了胸前,没有过多的举动,只用手轻轻的攥着王雪的肩膀,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叔叔是个好爸爸,也是个好丈夫。”
人的悲伤和难过如果压抑太久,突然有一个温暖的地方让你依靠,你便会情不自禁的偏向那个地方,就像王雪此时把脑袋偏在高伟胸口处,任由鼻涕和泪水弄脏高伟白静的体恤,四年了,王雪已经四年没有抛开一切只想任性的靠在一个有温度的地方大哭一场了。
夜间的人行道中早已没有行人,尤其是墓园对面的人行道,马路上的车辆也变得越来越少,路过的依旧鸣笛和加速,唯多了车中人的侧头疑看,似是在发问,怎么会有人在这种地方谈恋爱?是盗墓笔记看多了还是尼古拉附体了?是现下流行的恋爱趋势吗?
“叮叮叮……”
王雪的手机打破了长时间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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