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祝福的夜晚

作者: 龙伟平的故事屋 | 来源:发表于2018-04-28 14:07 被阅读38次

文/龙伟平

1.计划

盛夏的午后,天空静默而疏远,阳光穿过橘色的钢化玻璃,在地上圈出大块透明阴影,我躺在遮雨棚的影子下,凝视着前方空旷的社区广场,熏风阵阵,撩人欲睡,我觉得这股风可能是母的。

“看到那妞没?”我努努嘴对大饿说。

我口中的“妞”指的是前方五十米,那只躺在雌二脚兽怀里舔食冰淇淋的蓝眼母猫。对,你没听错,我是猫,那些二脚兽喜闻乐见的圆圆脸、毛茸茸的哺乳生物,不过你可别把我跟那些被二脚兽豢养的小猫混为一谈,虽然我们基因相似,好吧,长得也有那么一点相似,但我们绝不是一个物种!

我舔了舔睡乱的毛发,迎着风从扶栏上下来,该死的,外面气温高得像是当着老公面前扇小三巴掌的原配,已完全失控。不远处,那只裹着白底蓝花长裙的雌二脚兽已经喂完冰激凌,直觉告诉我,她要走了,就这两分钟的事。

不能错失机会了,我飞也似的越过那排仪仗队一样的红叶石楠,稳稳落在旁边大理石椅上,弓起后背,给大饿使了个暗号,这是我们早计划好的。

“喵。”大饿走过去冲她着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声。

如我所料,雌二脚兽很快被大饿吸引,放下蓝眼走过去张开双臂,说:“小可爱,抱一个好吗?”

瞧,二脚兽就是这样一种愚蠢的生物,他们不仅对小猫毫无抵抗力,而且从不嫌多,我甚至觉得,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离开小猫活不过两天。

“你的主人呢?”雌二脚兽开启自言自语模式,抱着大饿一顿狂吸,表情迷醉地说,“是流浪猫啊。”

我绕过石凳,悄咪咪走到蓝眼身边。

蓝眼全身戒备,呲着两颗被冰淇淋腐蚀的犬齿。

我不怒反喜,猛扑过去,将蓝眼从石凳上扑倒在草丛里,趁机在它脸上舔了一口,一股眩晕感如电流一样传到尾巴尖。

蓝眼挥爪在我脸上狠狠挠了一下。

“该死。”我呲牙唬了它一下,顺势压住它颈部的项圈,正准备下嘴,这时身后的冬青丛传来一阵骚动,一只高跟鞋从远处飞来斜斜插在枝丛中。

是雌二脚兽的声音。

我松开蓝眼,狠狠剜了她一眼,转身蹿进一株紫穗槐中。

雌二脚兽放下大饿,光着脚大步往草地走来。

“没事吧,宝贝。”我听到她在安慰蓝眼。

被击中的冬青丛恢复平静,我放松面部,移动前肢,看着雌二脚兽抱着蓝眼往樟阴下走去。

俄顷,大饿走过来问:“怎么样?”

“差点成了。”我从树上下来,恨恨地说。

“差点?那就还是没成。”

“没事。”我看着那道消失的背影,笑笑说,“我觉得我和它还会再见的。”

 

 

 

 

2.猎食者

风不见了踪影,又是一天中热到炸裂的时候,蝉躲在树荫里敷衍地鸣了一阵,又被行人的脚步声打断,索性噤了声。

我蹿上屋顶,跟着大饿往新的觅食地走去,看着两条黑影蛇行般从彩条瓦上游过,在此期间,我们遇到一群鸽子和两只舌吻中的二脚兽,后者姿势有些吓人,看上去像是要把对方吃进肚子里,这让我想到某种以食夫著称的蜘蛛。

正胡思乱想,层层叠叠的瓦片从脚下消失,大饿停下脚步,从蓄水池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几米外的空调外机上,斜刺里,一道高耸的砖墙挡住了去路,两排锋利的镞头毒蘑菇似的从墙体里长出头。

翻过砖墙,大饿钻入栾树下那棵低矮的冬青丛中,我攀附着树杆,顺着树枝望去,这时,一片完全陌生的“二脚兽群落”掩映在树荫下。

视线中间是一座巨大的游乐场,几十根楠竹一样粗的钢架上覆盖着若干树脂瓦,经过简易拼装后,形成一个宽敞的屋棚,里头摆满了塑胶玩具,大象滑梯、河马蹦床、海洋球、飞机坦克、跷跷板等,旁边还有一个能容纳几人的小型游泳池,水不深,在盛夏的暖风中闪着光斑,仿佛一群鱼儿在水面嬉戏。

就在这时,一阵恐怖的叫声从身后传来,我身子一缩,退到树杆后,那是——小二脚兽的声音,比雌二脚兽哭声更可怕的存在。

我扭过头,沿着树杆向前几步,跳到云梯上,正对着云梯的是一个巨大的蛙形垃圾桶,咧着一张大嘴,傻淘傻淘的。

我一头扎进冬青丛,细细打量着那群上蹿下跳的小二脚兽,不得不说,他们有着和小猫极为相似的特征,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不同的是,他们太顽皮了,简直就是一群小恶魔,我曾亲眼见到一只小二脚兽把小猫的头塞进嘴里,而且全程带着笑容——毛骨悚然的笑容。

是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我准备离开了,这时,大饿揪着我的尾巴说:“等等。”

“怎么了?”

“你看。”大饿指着游乐场说。

我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原来,那些小家伙打起来了。

云聚在树梢,傍晚的暖风里尽是着烟火气息,那些哭闹的小二脚兽被几只老兽领走后,偌大的游乐场再次恢复平静。

我抓紧时间从灌木下出来,在四周翻找起来,风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从游乐场出来时,树影已经弯成了弓形,太阳像块剖开的咸鸭蛋,藏在屋舍后面,满园的叶子闪着微弱的光。

我抖了抖颈部皮毛,绕过海桐树,沿着一条布满鹅卵石的小径前行了数十米,此刻,我才彻底看清这座二脚兽群落的全貌。

目之所及处,房舍森然,绿树遮蔽,无数盏莲形街灯沿着弯曲的行道铺展开来,莹莹敷敷,美若幻境,很显然,这是一座拥有更高级别的群落。

我一边赞叹,一边围着那座洁白的石雕喷泉打转,享受水雾带来的片刻清凉。

天暗下去了,窗帘后亮起灯火,在我放松身体的时间里,几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附近灌木中蹿出,我吓了一跳,退到石像边,定睛一看,是同类,目测有七八只。

3.疤脸黑猫

灯光下,几只小猫心怀鬼胎围过来,打头的是一只健硕的黑猫,那家伙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看着我,面颊上那道疤仿佛长了嘴在说:你们惹不起!

“你们好像来错地方了。”疤脸阴恻恻地说。

“惨了。”大饿小声嘀咕,“怎么碰到这伙流氓了。”

我推了大饿一下,示意它往回走,那几只花狸似乎看出我的意图,从两侧包抄过来。

疤脸舔了舔爪子,明知故问:“也不看看是谁的地儿?”

“想打架吗?”

大饿拽我一把:“要吃亏的。”

话音未落,疤脸一招恶狗扑食将我掼倒在地,几乎是同时,颈部传来一阵刺痛,那是利爪划破了皮肤。

完了,要死翘翘了,我心念电转,打算拼死一搏,就在这时,径道上传来脚步声,又听二脚兽叫道,“哥,你快看,野猫在打架!”声音落下去,一个黑黢黢物事呼啸过来,坠地后骨碌碌地往草地奔去——这是,他们用来装饮料的塑料瓶子。

这声巨响,将所有小猫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风驰电掣间,我拼尽全力往疤脸脸上招呼,须臾,那家伙捂着眼睛盘旋几步,口中嗷嗷直叫。

击中了!

我来不及多想,疾呼一声,拽着大饿三步并作两,往左侧花坛里逃去。

风呼呼刮过,带来硫磺和燃气的味道,在霓虹灯的映衬下,月亮就像一块起霉的馕,这座包容无数生命的城市,正悄然展现自己截然不同一面。

那几只穷追不舍的花狸已不见踪影,死里逃生的经历让我激动不止。

“你用什么东西划伤那家伙?”大饿说。

我从水塔上下来,笑了笑,松开爪子,里头是一枚戒指,指环上缠着一条银色小蛇,伸展的头部被磨得异常锋利,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这是几天前在广场觅食时,偶然在一只二脚兽身边捡到的,当时就喜欢上了,便一直带在身上,谁料竟会派上用场?

回去的路上,大饿一喵不喵走在前面,我以为它吓到了,于是走过去问:“怎么了?”

它低着头,一声不吭,在好奇心驱使下,我又问了一遍,回答我的却是一辆路过的汽车。

“好吧。”我泄气了,“你想通了再说。”

我转过身向旁边的街区走去,没走多远,大饿追过来,问我:“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小时候的事么?”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你母亲的事?”

一年前的某个晚上,刚离开“小猫之家”的我中了一群流浪狗的埋伏,无奈之下流窜到了一个陌生的二脚兽群落觅食,或许是命运使然,那晚我遇到了同样形单影只的大饿,那时它刚从二脚兽家里逃出来,还没学会城市生存技能,常被同类和其他动物欺负,饿得皮包骨头,不成猫形。

那晚月亮真大啊,风也大得吓人,我翻遍了整条街的垃圾桶也只找到一块鸡腿,我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饿得快要造反。

我转过头瞄了大饿一眼,它一动不动望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许久不曾见过的东西,我一下就心软了,对着那块鸡腿默默咽了下口水,然后把它推到大饿面前,说:“你吃吧。以后你就是我兄弟,我罩着你。”

因为饥饿,我的话说得有气无力,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听清。

填饱了肚子,大饿抬起满是油污的脸,断断续续跟我说起了它的母亲——一只风姿绰约的奶牛猫。

“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二脚兽吗?”

我摇摇头。

“因为我母亲就是被二脚兽抓走的。”它低下头,沉声说,“那时我不到三周,什么也不懂,可那天傍晚的事却死死钉在我脑海里。因为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母亲......”

“我一直忘了。”大饿懊恼地说,“我母亲被二脚兽抓走的时候,我在附近也见过一只疤脸黑猫......”

我有些吃惊:“你是说,那个猎食者头目?”

大饿点了点头。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也许有。只是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4.虐猫恶魔

天再次暗下来,斜阳残照下,几只蝙蝠鬼鬼祟祟划过头顶,很快消失在房屋巨大的阴影中。

被饥饿驱使的我,再次朝着那个熟悉的街区走去。

前行三百米左拐,穿过两条并不热闹的街区,你会看到一棵巨大的栾树和一尊被栏杆环抱的二脚兽雕像,最近几个月,有一只短发雌二脚兽每天都会过去投喂小猫,她出现的时间说不准,有时五点,有时六点,或者八九十点,总之不管几点,但凡不下雨的夜晚,她就会带着食物出现在哪里。

她常独自提着一个硕大的布袋过来,里头装的是罐头和猫饼干,运气好的话,也会看到小鱼干和鸡脯肉。

我们抵达时,石像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小猫,它们有的趴在台阶上睡觉,有的在垃圾箱里翻来翻去,有的焦虑得一刻不停地走动,更可笑的是,还有几只蠢鸽子闻讯赶来,它们落在石像的头和手臂上,一动不动,像块木头。

我敢打赌,这群除了咕咕叫啥也不会的傻鸟,肯定会在免费晚餐到来前先成为小猫的晚餐,虽然我对这种长着翅膀的生物没什么兴趣,但难保其它小猫不会对它们产生兴趣,毕竟世界上没有比欺负弱小更令人感到愉快的事了,不是吗?

我走到石像附近,目光在周围搜寻起来,准备找老花狸聊会天,却意外发现,它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我开始担心起来,因为我无法确定它在路上,还是去了其它地方?或者更坏,它已经被野狗和二脚兽抓住了?

想到这,心情一下变得糟糕起来,我回到台阶上,移开树枝,放走了那只被我玩得半死的地猪,我忽然觉得,我就是它,它就是我,没有什么区别。

我抬头凝视着星罗棋布的夜空,这时,远处塔楼里传来绵长的撞击声,大钟被人敲响了,赶来打算分一杯羹的小猫也越来越多,场面变得格外热闹,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这场“盛宴”的主角却迟迟没有出现。

饥饿使我的情绪更加低落,一丝不安从心底涌上来,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就来了,毕竟今夜疏星朗月,无风无雨,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不来?

树叶沙沙地响,几朵薄云围绕在月亮周围,塔楼的钟声响了整整三遍,连霓虹灯也快要被夜色吞没,那只短发雌兽依然没有出现。

好吧。

该回去了。

这个一无所获的夜晚。

我抖抖尘土,对大饿说:“回去吧,她不会来了。”

墙体上的涂鸦在夜里看着有些吓人,几棵卫道树守着一肚子秘密,站在干结发硬的脏土里。一辆摩的忽然从旁边驰过,卷起一片尘埃,我推了大饿一把,示意它去旁边街区,没走多远,迎面而来的穿堂风带来了一声凄厉的叫声,那声音像针扎进我耳朵,心脏跟着一缩,再一仔细听,那声音却又捉迷藏似的消失不见了。

我脱口而出:“什么声音?”

大饿后退几步,看了我一眼。

我不再管它,顾自往前走了十几米,这时,一声凄惨的惨叫清晰而确定的传进我耳朵,我的身体跟着一抖,当下便循声前去。

不多时,我找到了“怪声”的源头。

我窜上屋顶,从砖垛后探出头,底下巷弄里,几只雄二脚兽聚成一团,不知围着什么发出怪笑,与此同时,一股恶心的腥味伴随笑声飘了过来,我用力吸了吸鼻子,这气味让我想起了那晚被疤脸抓伤的脖子。

我胡思乱想着,迫不及待想看看令这些二脚兽大笑的东西是什么,为获得更好的视野,我沿着屋脊匍匐向前了几米,很快,那个位置就让我看清了为他们带来快乐的东西——一堆黏糊糊,泛着零星白点的皮肉,污水一样的血液顺着地缝向四周任意流淌,我差点叫了出来——那,那是几只被剥了皮的小猫。

一瞬间,滔天的怒火从心底窜起,不断飘来的笑声像是泼在火上的汽油,快要把我烤昏过去。

大饿察觉到异常,说:“怎么了?”

我怔了怔,浑身发抖地说:“这些二脚兽......在,在虐杀小猫!”

大饿呆呆看着我,咬牙切齿地说:“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把他们赶走,说不定还有活着的小猫。”

我稳住拨乱的心绪,展目四顾,正束手无计之际,一只夜行的雄二脚兽提着公文包大步走来。

我顿了顿,说:“有办法了。”

我看了大饿一眼,后退几步,一个纵身跳到对面遮雨板上,与此同时,那只雄二脚兽也已经走到拐角处,皮鞋叩击声在深夜里清晰可闻。

我抬头对大饿打了个呼哨,示意它原地别动,接着移动前肢,弓起后背,看准时机猛地朝路过的雄兽扑了过去,张开爪子在他脸上狠狠挠了一下。

“啊。”

雄二脚兽吓了一跳,抽拉着嘴怒骂:“该死的!”

“来吧——”

我回到地面,扭头看了成年雄兽一眼,撒开腿,引着他往巷弄深处奔去。

跟预料的一样,那些虐猫恶魔听到脚步声,不等弄清状况,便作鸟兽散消失在夜巷里。

我藏身暗处,像影子旁观着这一切,直到脚步声几不可闻,方才回到光源下。

5.小饿

隔着不过一米的距离,我仔细打量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同类,原来,没有皮毛覆盖的肉身是如此丑陋,就好像一堆被人遗弃在街边的垃圾。

我挪开视线,忍着作呕的腥臭轻唤了两声,然而除了虫鸣,没有半点回应。

我有些难过,看来我们来晚了,这里已经不可能有活着的小猫。

二脚兽喜欢为死去的同类举行盛大的葬礼,但我们从不这么做,只有活着的生命才有意义,死去的小猫与泥土无异,不值得冒生命危险去处理。

“走吧。”我叹了口气,转过身往巷口走去,刚迈开脚,忽地听到一丝动静。

“有声音。”我瞳孔收缩,朝黑灯瞎火的地方喵了一声。

“出来吧......”

我一遍遍重复,相信只要对方听到,就能感受到我们并没有恶意。

“走吧。”大饿说,“万一那些二脚兽回来就死定了。”

难道真的听错了?我不甘心的环视周遭,不愿放过任何一点生机,幸运的是,在我耐心快要耗尽时,后方那堆破烂里响起一声喵呜,声音微弱,轻浮,犹如风中摇曳的蜡烛,仿佛随时会熄灭。但也是那一瞬间,让我感觉之前的冒险都是值得的。

我心里一喜,循声上前,暗黑中,一对发着绿光的眼睛撞上了我的目光。

“嘿,出来吧。”

那双眼睛的主人很小,全身布满斑点,从体形看不足半岁,可怜的小东西,大概还没有从厄运中回过神来。

“别怕。”我轻声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就是,出来吧。”大饿说。

我慢慢靠近那对宝石般的眼睛,细细打量它一眼,目光交接的刹那,我感到某种信任在悄悄建成。停顿间,它朝我轻轻喵了一声,慢慢移动前肢,我上前一看,原来受伤了,还好,只是掉了块皮,不算严重。

我说:“它脚伤了,带它回去吧。”

出巷口往西两公里,有一栋六层高的烂尾楼,说是烂尾楼似乎不完全正确,因为那儿住着十几只二脚兽,而真正意义上的烂尾楼是没有二脚兽居住的,说他们“住”在那里似乎也不正确,因为那些二脚兽通常只在这里过夜,天亮后他们会带上草席床单,去附近广场和地下通道,坐下,啃一块面包,或者干脆躺上一整天,什么也不干,就在那儿呆着,等路过的二脚兽将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和钢镚扔到碗里,只有在钢镚击打碗壁,发出“铛啷”一声时,他们眼睛才会动一下。

从窗户进入时,楼下那几只二脚兽还没睡,天热得不像话,到处是赶来凑热闹的蚊子跳蚤,他们索性裹着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衬衣坐在席子上聊天,看上去挺开心的。我偷听了几句,内容无非是雌二脚兽和食物,这种奇怪的情绪甚至感染了我,忽然觉得那些事儿似乎也没那么糟。

楼道里一片晦暗,月光从豁口照进来,在地上打下几块光斑。我们沿着墙根往里走,尽量跟那些二脚兽保持距离,虽然这么长时间他们并没有做过任何侵犯我们的行为,可无数次教训告诉我,二脚兽是一种善变的动物,谁也不知道他们虚伪外表下包裹着一颗怎样的心,就像那只短发雌兽,她今晚不也“爽约”没来吗?

甫一进屋,我便觉察到一丝异常,这种感受十分微妙,无法言喻,却常常能在紧要关头救我一命。巡视一番后,果然让我在窗台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那是几枚脚印,椭圆形,小小的,像朵将开未开的梅花,里面包含的信息,令我感到不适。

我端详着这几枚脚印,虽然无法判定侵入者的目的,但我肯定,绝不会是领地争夺那么简单,因为我并没有在附近嗅到小猫的尿液,任何试图争夺领地的同类都不会犯这种错误。

我叹了口气,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大饿:“得搬家了,有入侵者来过!”

“现在?”

“嗯。”

“我要累死了。”

“不搬真的会死!”我走过去叼起小饿。

“靠,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不会到头的,因为我们在江湖里。”

“我要退出江湖。”

“不可能。”我说,“有小猫的地方,就有江湖!”

 

6.老朋友花狸

“上次在广场没看到你,还以为你被狗吃了。”

说这句话时,我们在附近一个大型游乐场里觅食。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太阳慵懒的挂在头顶,像煮熟的溏心蛋,许多久不出来的二脚兽都出来了,他们穿着短衣短裤,露出两根细长的胳膊在附近走来走去,像成精的香肠。

我趴在栏杆上,望着海盗船里两只亲嘴的二脚兽发呆,这时,大饿走过来用尾巴蹭了我一下:“你看,它像不像那个谁?”

我抬头往大饿指的方向望去,异口同声道:“老花狸!”

“是它。”大饿惊讶的说,“原来它还活着。”

旁边一群二脚兽正在玩过山车,随着车体的起伏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我抖擞精神,走过去跟它打了声招呼:“嘿,老朋友。”

老花狸把头从粘满酱汁的盒子里抬起,看了我一眼,说:“是你们啊。”

“上次在广场没看到你,还以为你被狗吃了。”我笑笑,用爪子推了它一下。

老花狸嘿嘿一笑:“我一把老骨头,狗不会吃的。”

我看着它,说:“找到好地方了?”

“猜对了。”

大饿两眼放光地说:“在哪?”

老花狸瞟了大饿一眼,贼贼地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放心吧。”大饿一口答应。

老花狸朝附近看了看,压低声音嘀咕了几句。

大饿狐疑道:“真的假的?”

老花狸说:“不信今晚带你去瞧瞧。”

夜幕下沉,薄雾从草木间升起,凝成了一张稠密的网,我心不在焉地跟着老花狸往马路对面走去,大饿对老花狸描述的觅食地十分向往,掩饰不住兴奋,不停地问这问哪。

约摸走了小半刻钟,老花狸突然扭过头说:“快到了。”

“哪儿?”

“呐。”老花狸指着雾蒙蒙的街区,说,“看到那棵樟树没?就是哪儿。”

说完,老花狸从墙上一跃而下,跳进一篷茂盛的红叶石楠里,接着直奔那棵大香樟而去,因为远离城区,这一块甚是僻静,连发光的广告牌都很少,只有几只二脚兽间或从墙下路过,又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樟树外是一堵高耸的墙,铁门深锁,看起来像座监狱,我稍一迟疑,老花狸已经领着大饿缩着脖子从冬青下的狗洞钻了进去。

“差点来晚了。”老花狸兴奋地说,“他要来了。”

我跟过去,抬起头一看,眼前的景象吓了我一跳,竟然已经有几十只小猫在里头等着了。

大饿亦步亦趋第跟着老花狸,好奇地左看右看,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墙外传来一阵轰隆的摩的声,铁门被人推开了,一只穿着胶鞋的雄二脚兽从车上下来,提着一包东西放在院里,接着关上门,去到最里面那间屋里。

不多时,雄兽换了双鞋手捧铁盆从屋里出来,随着他的步伐,一阵香味溢了出来,弥漫在空气中。

老花狸跳上石桌,引颈以盼,只见雄兽拿起勺子插进铁盆,舀起一勺食物,仙女撒花似的朝地上泼,口里发出咯咯笑声。

老花狸经验丰富,抢了个好位置,吃得不亦乐乎,大饿也准备挤进去,我拽着它,压低声音说:“小心点,看看情况再说。”

说话间,雄二脚兽突然放下勺子,转身朝屋里走去,我抬头看了一下猫群,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他的举动有些异乎寻常,但老花狸拍着胸脯保证的样子,又让我有点恍惚,难道真的是我多疑了吗?

过了一会,屋里再次传来脚步声,猫群复又躁动起来,一只脸长得像苦瓜的雌兽紧跟雄兽走了过来,在雄兽的指示下,苦瓜脸有样学样,舀起食物朝地上泼,饥肠辘辘的小猫像是引爆的炸药,轰然朝食物扑去。

“走吧。”大饿急道,“再不去就没了。”

我正准备开口,这时,雄兽转过身默默拿起搁在窗台上的渔网,双臂一张,用力一撒,密密匝匝的渔网展开臂膀,给猫群一个大大的拥抱......

电光火石间,我高呼一声,推着大饿往后面避去,即便如此,钢丝一样的网线仍在我脖子上勒出一条肉眼可见的血痕。

我抓着树杆,惊魂甫定:“老花狸呢?”

“在那!”大饿指着渔网叫道。

我往下瞧去,深陷罗网的小猫四处逃窜,像极了捞上岸的鱼。就在这时,苦瓜脸拿出一个贼大的蛇皮袋,协助雄兽将收拢的渔网慢慢放进去。

“完了完了。”大饿呆呆地说,“老花狸这次真的完了!”

月亮缩在云里,像被谁咬了一口,隐隐渗着血色。我们穿过路障往对面花坛走去,隔着墙,我仍然能听到那些小猫的叫声,那么绝望、刺耳,我的脚在颤抖,我束手无策,我不知该如何帮助老花狸,我自私地只想逃离这个噩梦之地。

“没想到是个陷阱......”大饿懊丧地说。

我心如乱麻,感觉喉咙被一双大手扼得死死的,发不出声音。

这时,一辆白色面包车从远处开来,停在院墙外,车门开启,一只年轻雄兽从里面出来,走到铁门外敲了敲门,里头传来捣弄声,门很快开了,是撒网的雄兽。

两人在门边聊了一会,中年雄兽转身进屋拎着一只鼓鼓的蛇皮袋出来,我的注意力立刻被那只蛇皮袋吸引过去,心跳得像在空气中裸奔,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更不知道他们对那些小猫做了什么,我的心慢慢沉下去,我只知道,那只袋子已经不再有任何声音,像一袋土或者棉絮。

年轻雄兽接过袋子,打开车门,放进改装过的车厢中,又伸手到外套里掏出几张花花绿绿的纸递给中年雄兽。

回去的路上,我们从一个室外篮球场路过,几只穿校服的雄兽在月色下奋力投篮,笑声一浪高过一浪,突然,那只篮球射偏了方向,胡乱撞了几下篮板,发疯似的朝这边砸来,我条件反射呼喊大饿往树上躲。

等他们把球捡回去,大饿从树上下来,愤愤地说:“靠,还以为又是陷阱!”

7.蓝眼母猫

那是一个无辜的夜晚,我空着肚子从楼梯口出来向远处街区走去,头顶是璀璨的星河,身旁是习习的凉风,几株月季风情摇晃,装点着这个暗流涌动的夜晚。

我沿着街角毫无目的的走,心里想着那些有的没的,这时,一只雄兽牵着一条健硕的拉布拉多从巷子里出来,那狗甫一见到我,立刻狐假虎威地衅叫起来,好猫不跟狗斗,再说我也没闲工夫搭理这条臭狗,于是跳上护栏,头也不回的往巷弄深处走去。

出了巷口,我茫然的站在街角,看着对面街景发愣,看着看着,只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我想了想,穿过斑马线来到街对面,拐过两道弯,一条街,这时,一尊洁白的二脚兽雕塑出现在眼前。

我往前几步,瞄了眼雕塑后边的木牌,上面用彩绘笔写着“小猫之家(流浪猫救助站)”几个字,一瞬间,往事纷至沓来,我呆呆站立片刻,心叹,怪不这么熟悉,原来是呆过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小车从远处开了过来,突突两声,停在门前那棵高大的法国梧桐下,车门开启,白色裙摆率先钻出车门,一只年轻貌美的雌二脚兽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好看的帆布袋,经过身旁时,那只布袋动了一下,跟着,里面钻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我有些诧异,定睛一看,嘴张得快合不拢——这不是蓝眼和它的主人吗?

她们怎么会到小猫救助站来?

我杵在原地,看着雌二脚兽带着蓝眼进到救助站里,我感到一丝异常,连忙跟了过去。我们果然再见面了,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意外的方式。

蓝眼主人进到屋里,顺手把布袋放在椅子上,听到动静,一只穿着白大褂的短发雌兽从屋里出来,摘下口罩那刻,我差点叫出声,天呐,她不就是前阵子常去广场喂小猫的那只雌二脚兽吗?怪不得对小猫这么好,原来是小猫之家新来的兽医。

蓝眼主人笑着走过去和短发雌兽坐在沙发上聊了起来,过了小半刻钟,蓝眼主人从沙发上起来,打开手包,从里面摸出一沓纸递给短发雌兽。

“我准备备孕了,婆婆说啥不让养猫,这小家伙就放在你们这里一段时间吧,这些钱你拿着。”

短发雌兽推搡了一下,不肯接,搞得里面好像藏着一条毒蛇。

“拿着吧。”蓝眼主人说,“你们这个救助站也蛮难的,这么多流浪猫,啥不要花钱啊。”

短发雌兽笑了笑,犹豫片刻,接过了那沓纸。

“你不收我都不好意思把它放你这儿啦。”蓝眼主人笑笑。

“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它的,你想它了什么时候过来领都行。”

“好。那就麻烦你们了。”蓝眼主人展颜一笑,弯腰对着帆布袋里的蓝眼说,“宝贝儿,妈妈先回去了,你在这边要乖,妈妈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说完拿起手包往门外走去,突然,缄默无声的蓝眼大叫一声,从布袋里钻出来准备去追她,甫一落地,就被短发雌兽拦截了。

蓝眼极不情愿的在短发雌兽手里扭动,发出一阵厉叫,可它的主人还是头不回的走了,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不会回来了,她刚才说的话都是假的,备孕是假的,看望是假的,对蓝眼的感情也是假的,她不会再回来了。

我忽然有点难过,不知道是为蓝眼,还是为自己。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承认,当时离开小猫之家是正确的,选择流浪也是正确的,小猫终究是小猫,本就不应该和二脚兽太过亲近,更不能因二脚兽的喜欢和讨厌改变自己。

8.小饿之死

夜深了,外头刮起了风。从救助站出来后,我心事重重往对面广场走去。

一群小二脚兽手持风车从远处跑过来,天真无邪的笑声像长了翅膀的鸟儿,在头顶飞来飞去。

在一个小吃摊附近,我看到几只黄狸在巡视,这是它们的领地,而我是入侵者,如果不想找麻烦,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踟蹰间,一只黑背白爪小猫发现了我,脚步轻盈从对面走来。

我正准备离开,它已经来到我身旁,莫名其妙地说:“快回去看看吧。”

“你说什么?”我不解的问。

它表情淡漠看着我,说:“不想后悔的话,就快点回去吧。”

“什么意思?”我追问。

它看了我一眼,转身往街上走去。

我看着它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疑窦丛生。

到底什么意思?是恐吓还是善意提醒?

我不得而知。

风小了许多,大夏的夜里竟漫起了雾,我装着满腹疑问往回走,不知走了多久,行至拐角处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我敛神一看,是二脚兽,年轻的二脚兽,领头那只手里提着一个编织袋,鼓鼓的,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

带着这点好奇,我抬头扫了眼他们过来的方向,心里悚然一动,怎么会这么巧?

他们怎么会从仓库那边过来?

难道......

想起那家伙扬起的嘴角,谜题般的话语,我仿佛明白了什么,在这夏夜里,我的后背因为那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一片冰凉,我的脚在发抖,我在心里祈祷,祈祷这个夜晚不要有事发生,祈祷那家伙只是跟我开了个玩笑......

然而一进门,那股令人作呕的腥味就将我心里所有希望打个粉碎,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是,血的味道......

恐惧的号角吹得震耳欲聋,我小心翼翼往前,没走几步,视线里赫然出现一枚带血的鞋印,我心脏抽紧,越往前脚印越多,几秒钟后,顺着印记抬头一看,那张瘸了腿的书桌上,这个夜晚最大的“惊喜”终究还是出现了——是小饿吗?被人钉住四肢,划破肚肠的样子竟然有些认不出来呢。

“快回去看看吧。”

“不想后悔的话,就快点回去吧......”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讷讷自语,想起那家伙的劝告,突然觉得心如油烹,歇斯底里的嚎叫声不受控制从喉咙里钻出来。

过了片刻,我痛定思痛,一个更大的问号从心底冒出头——大饿呢?

难道也......

想到这里,那几只年轻二脚兽手里的编织布在我眼前晃动起来......一定是,大饿一定是落在他们手里了。

我想也没想,疯魔似地朝楼下奔去,经过楼道时,一篷灰尘溅起,一道黑影从墙上一闪而过,消失在阳台间,我浑身一惊,连忙追了过去,月光让那团黑影无所遁形——我看清了,是一只黑猫,被我用戒指划伤眼睛那只疤脸黑猫!

它怎么会在这儿?

疑问,数不清解不开的疑问像冰冷的触手,缠得我喘不过气。然而一想到大饿很可能落在那群恶魔手里,我再也没心思想这些,跟大饿比起来,这些有什么重要的呢?

跟着记忆追到巷口,我环视一圈,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急得六神无主之际,临过道的那间屋里传来一阵动静,不多时,两只雌兽从里面出来,甩了甩水,往街上走去,就是他们,我不确定大饿是否在他们手里,但不管怎样,只要有这种可能,我就绝不能让他发生。

我穿过马路,跟着他们一直走,穿过打烊的商店、杂货铺、小吃店,七拐八拐最后钻进了一条狭长的巷弄里,出了巷口,他们打打闹闹横过马路往对面走去,我爬上屋顶,安静凝望着前方夜空,一棵樟树巨大的身影在蒙蒙夜色中依稀可见,令人倍感熟悉。

从屋顶下来,我踩着湿滑的下水道板,绕到旁边小道上一看,迅速反应过来,这,这不是令老花狸丧命的大院吗?

我彻底惊呆了,他们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是一伙的?

发愣的间隙,那些二脚兽走到了院墙外面,一只雄二脚兽在众人怂恿下走过去敲门。

“砰砰砰。”

无人回应。

再敲。

终于,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很快开了,我定睛一看,是她,那只长着苦瓜脸的雌二脚兽。

“进来吧。”苦瓜脸说。

“嗯。”

嘭的一下,门被顺手带上,他们跟着苦瓜脸直接去了里屋。

我扫视一圈,后退一蹬,连忙爬到大樟树上,沿着一根伸到屋顶的树枝,钻进了气窗中。

里头一片晦暗,依稀可辨一堆缺了胳膊腿的桌椅和几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后方是大门,门板不知去向,只剩下一个空洞的门框。

我走过去一看,对面也是一间空屋,相比进来那间显得尤为空荡,我迫不及待穿过去,接下来出现的画面彻底把我震住了,我做梦也想不到——一排狭小的铁笼垒得像巨塔,更令人惊诧的是,每个笼子里填鸭似的关着四五只小猫,花色各异,老少健壮都有,没猜错的话,它们是附近的流浪猫。

有一个在坊间流传甚广的传闻,有些邪恶的二脚兽会用食物诱捕小猫,然后杀死它们,然后将猫尸售卖给烧烤摊和火锅店做原料......

原来,传闻都是真的,正想着,苦瓜脸已经领着那几只二脚兽走了过来,尖锐的声音响起:“我老公出去了还没回,东西放这儿吧,钱月底一起结,你们看怎么样?”

几只年轻二脚兽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很快从屋里离开。

他们一走,苦瓜脸走过去把编织袋打开,有那么一刻,我心都要跳出来了,一看,里头装的确实是小猫,只是不是大饿。

怎么会这样?我暗暗吃惊,大饿究竟去了哪儿?

我慢慢退离横梁,从原路返回,穿过花坛来到远处的树丛下,月光漏在地面,四周树影幢幢,偶尔有油葫芦的声音传来,快十二点了。

接下来怎么办?我感到一头雾水,在树影下站立半响,仍然毫无头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穿过杂草丛生的花圃,我来到对面马路上,刚走不远,便见到一个身影从前方走过来,几乎与我擦肩而过,等它过去了我才回过神,掉头一看,竟然是蓝眼!

我愣了愣,走过去打招呼:“是你。”

它看了我一眼,情绪有些消沉。

“你怎么出来了?”我说。

它驻足停下,语气冷淡地说:“不想呆在哪儿,趁他们不注意逃出来了。”

“你不准备回去了吗?”

“都出来了,还回去干什么?”

“就不怕你的二脚兽主人伤心?”

“伤心?”它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嘴角牵出一段怪异的弧线,“她才不会伤心,她巴不得送我走。”

“怎么会?”我有些惊讶。

“怎么不会?”蓝眼打断我,恨意凛然地说,“前段时间她过生日,她老公托人从国外买回一只白猫,听说叫什么纯种白短,花了好几万,她喜欢得不得了,睡觉都要搂着,哪里顾得上我。”

原来我的预感是真的,想起蓝眼主人离开时冷漠的背影,便知蓝眼所言非虚,我叹了口气,不无感伤地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去流浪吧。”它想了想,说,“随便去哪儿都行,只要不回去。”

9.真相中的真相

太阳出来了,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我的皮毛。

我把小饿埋了,就在刚才,我知道这样做没任何意义,可什么事是有意义的?我问自己,答案是,没有。

我还是没找到大饿,我甚至不知道它是生是死,我已经用光了所有祈祷,就在昨夜。

在天明前,我沿着那条被踩秃的小径往回走,两侧是小树一样高的牛筋草,风从远方来,带来了街车的声音,喧嚣的一天又开始了,没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也不重要。

因为不知道接下来干嘛,所以我走得很慢,慢得可以听见呼吸的声音,快到街楼时,有个声音忽然从背后叫住了我,我有点愣神,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幻听了,不过那个声音很快又叫了一遍。

好的,我知道是谁了。

我转过身,癫狂似的跑过去,将它扑倒在地。

“狗东西!你去哪儿了?”我吼道。

“放,放手。”大饿喜极而泣,“再不松开,我真的要挂了。”

我松开爪子,大口喘气。

过了片刻,大饿问我:“记得被你划伤眼睛那家伙么?”

“那只黑猫?”我点了点头,说,“我昨晚还见过它。”

闻声,大饿脸色变坏了,懊悔地说:“昨晚你出去不久,那家伙就闯进来了,我担心它使坏就去追它,结果半路上被一群花狸截胡了,回来就看到小饿被......”它忽然说不下去。

我瞳孔收缩,心在爆裂作响,沉默片刻说:“你的意思是,那些二脚兽,是它引过来的?”

大饿点了点头,沉声说:“我想了一晚,不止是小饿......我母亲的事也是它搞的鬼。”

“什么?”我惊讶道。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我母亲被抓那天,我在附近也见到了一只黑猫......”

“一开始我以为那只是巧合,直到昨晚,同样的事又发生了一次......我才明白,这不是巧合,是蓄意,抓走我母亲那只二脚兽就是它引过去的......”大饿懊恼地说,“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两次事发后它都刚好在附近......”

不管你接不接受,这都是目前最接近真相的推论。

我沉默半响,吸了口气说:“接下来怎么办?”

“杀了它!”

再见到蓝眼,是在立秋后的一天傍晚。那天上午下了场小雨,城市的天空露出了久违的蓝色,凉风习习,空气里洋溢着馥郁的果香,令人感到愉悦。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说,“我以为你迟早要回去,回到二脚兽身边。”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蓝眼睨了我一眼。

“因为你离开二脚兽根本无法生存。”我实话实说,“你什么都不会。”

“结果呢?”它笑说。

“我看走眼了,你可能比我想象中更强。”我说。

“不。”蓝眼转过头,“你没看走眼。”

我饶有兴致的看着它。

“我过得好并不是靠我自己。我答应了一只疤脸黑猫,这段时间一直是它在照顾我。”

“那也是本事。”我笑笑。

我们很快聊到了那家伙,那只黑猫。

“这么说,你们是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咯?”蓝眼说。

“对,拼个你死我活。”我看着它说,“让你选的话,你站那边?”

“我那边都不站。”

“万一它死了你怎么办?”

蓝眼看着我说:“凭我的姿色,还怕找不到肯接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解释,“你对它没感情?”

“没有。”蓝眼肯定的说,“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二脚兽和小猫。”

“这样最好。”我说,“你回去告诉它,三天后,城郊废工厂见。”

“它要是不来怎么办?”

“你把我说的告诉它,不信它不来。”

“好,你等着。”

 

 

 

 

10.被神祝福的夜晚

夜,城郊废工厂。

它来了。

和它一同过来的,还有蓝眼。

蓝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疤脸,笑笑:“你们慢慢打,我去外面兜兜风。”

“真有意思。”

疤脸目送蓝眼出去,指着左眼说:“这只眼睛还没找你算账呢。”

“是啊,你欠的账太多了,我母亲,还有小饿......”大饿嗤笑一声,吼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引二脚兽去杀它们?”

疤脸怜悯地看着大饿,像是在看一个莽撞又吵闹的小孩,从容说:“你杀过人吗?杀人需要理由吗?”原地转了一圈,说:“你们,谁先来?”

“跟你这种猫渣还讲什么江湖道义?当然是一起上。”说完,大饿作虎扑状,像滚地炮一样猛扑过去,一黑一白两只影子迅速纠缠在一起,尘埃弥漫,打得难解难分。

跟预料的一样,疤脸很快占了上风,在大饿面前,这家伙矫健得像一只黑豹,身如满弓,前爪一挥,大饿被拍到在地上,胜负像是写好的剧本毫无悬念,掌风起,利爪顺势剜进皮肉,大饿被掐住死穴,再也无法动弹。

我暗暗吃惊,立刻加入战局,同疤脸撕扯在一起。很快,耳边传来一声惨叫,我回头一看,是大饿,它跌在地上,动也不动,鲜血从身下冒出,染红了皮毛。

正是这半刻分心,被疤脸抓住机会,后退一蹬,将我反扑在地,我正准备爬起,霎时,一张疤脸猛地凑过来,杀怒之气纷纷落在我身上,嘴角的胡须和疤痕分毫可见,箕张的爪牙伴随笑声往我颈部袭来......难道就这样死去吗?

“想好了吗?”来时大饿说,“输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我们现在还有什么?”我说。

恍惚间,一道影子掠过,飞溅的尘土呛入口鼻,剜进肉里的利爪松开了,疤脸的笑声戛然而止,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睁开眼。

一片尘霾中,疤脸捂着仅剩的右眼,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不远处,一个身影漠然伫立,我仔细一看,竟然是它——广场上那只神秘的黑白猫,它救了我。

到底怎么回事?它怎么会在这儿?

我沉默片刻,从地上爬起,扶着大饿走过去说:“那天晚上,你早就知道我们会出事,对么?”

它低下头,舔了舔沾血的爪子,表情已作出回答。

我心底没来由生出一股怨气,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它漠然扫了我一眼,放下爪子,顿了几秒,反问:“还记得老花狸么?”

老花狸?

我浑身一抖,这个被突然提及的名字如陨石袭来,我躲无可躲,只好点了点头。

它换了种口气,气定神闲地说:“那家伙救过我一命,不是之前它托我照顾你俩,我才懒得操这闲心。”

什么?我如遭雷殛,身心俱焦,半天回不过神,想到老花狸被二脚兽抓走那晚,我自私得只顾逃命,愧疚就有如海啸袭来,快要窒息而亡。

怎么会是它?我问自己,老花狸为什么要这么做?

它起身,在我耳边嘀咕:“说起来,也好久没见到老花狸了,不知道那家伙......”

我没再听下去,越接近问题答案越使我感到无地自容,我没有勇气告诉它,那个或许是唯一真心待我的朋友已经不在了,更没有勇气向它坦白那段自私如鬼的经历......

从工厂出来,夜已深了,一轮圆月高悬天际,苍白得像一滴泪。我恹恹的,一点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没有,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什么,问大饿:“蓝眼呢?看到蓝眼了吗?”

大饿摇了摇头:“估计走了吧。”

走了就走了吧,或许这才是它想要的,我想。

十点多了,气温仍高居不下。我们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往回走,途径一个陌生街口,远远瞧见几辆车堵在前方,我上前眺望一眼,感到有些熟悉,就在这时,那边传来一阵沸反盈天的喊声,说实话,我很少见到这样整齐划一的声音,因为要驯服一群二脚兽并不是易事。

前面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十分好奇。

我们循声前往,来到了一个更宽敞的路口,还未过去,便看到马路上聚集了许多二脚兽,男女老少都有,场面十分壮观。

我穿过护栏,来到前面的花坛里,视线一下开阔起来,老远就能看见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樟树,我有些诧异,兜兜转转一圈,没想到又回到这里,举目一看,院墙外,那群二脚兽簇拥在一起,他们穿着同款白T恤,恤面上印着一个大大的猫头,下面有一行黑字,写着“小动物保护协会”。

中间那几只雌二脚兽高举着横幅,上头写着“善待动物就是善待自己”、“坚决与残害小动物的人抗争到底”一类字样,领头那只我认识,她就是小猫之家新来的短发兽医。

喧嚣声持续了十几分钟,引来了更多围观群众,不多时,一辆警车从远处开了过来,尖锐的鸣笛在拥堵的兽群里生生劈开了一条道,接着,几只穿着警服的雄兽从车上下来,在众兽的注视下,来到铁门前,低着头朝里面喊了几句,过了一会,门终于开了,那群“白T恤”立即躁动起来,像一堆行走的火焰,要把一切妖魔鬼怪烧个干净。

这个过程并未持续多久,很快,苦瓜脸和中年雄兽就被警员从屋里揪了出来,带上手铐,在众兽注视下押上警车。

这个举动像是一种暗示,于是,更多“白T恤”冲了进去,他们人多势众,很快就在屋里找到许多装着小猫的铁笼,那些年轻力壮的二脚兽把铁笼一个一个挪到外面空地上,接着转移进救护车里,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

“走吧。”大饿说。

这是一个被神祝福了的夜晚,我想,那种沉甸甸的情绪消失了,我感到脚步变得轻盈起来,连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我转过身,若有所思地往路口走去,晚风拂面而过,四周有暗香浮动,卫道树下,有个熟悉身影朝我们走来,我定睛一看,是蓝眼。

相关文章

  • 被神祝福的夜晚

    文/龙伟平 1.计划 盛夏的午后,天空静默而疏远,阳光穿过橘色的钢化玻璃,在地上圈出大块透明阴影,我躺在遮雨棚的影...

  • 被时神灌醉的夜晚

    《被时神灌醉的夜晚》 被时神灌醉的夜晚梦中醒来 重新进入眼前的时空 梦中些微恍惚记忆 没有使你脱离这片时空 地球 ...

  • 心锁

    当你去祝福别人时, 你已经被神祝福了。 当你愿意去爱时, 你已经被神爱了。 同理, 对人苛刻就是对己苛刻, 恨恶人...

  • 拥抱春天

    ✟十字架的路上 布满了荆棘, 但回头去看, 神已将荆棘 变成了冠冕❗️ 当你去祝福别人时, 你已经被神祝福了, 因...

  • 夜晚•狼狈•祝福

    曾经有人说过,没在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白天的光鲜亮丽,足以用朋友圈的内容来诠释,朋友圈里的内容都是别人想让...

  • 神的祝福

    不靠努力得祝福,依靠神得祝福 安息的心。早起

  • 神的祝福

    正月二十,天气是清汤挂面,和姆妈去拜老爷,说这是“风雨圣者”。也就是这位老爷是圣者老爷,当在“迎老爷”时,风雨全无...

  • 成为金器皿

    1.神的祝福 清晨今日份的祝福已降下,我们要同心合意的来到神面前,领取这份属天的祝福。神的祝福是源源不断的,我们要...

  • 创2:人被造。

    创2:人被造。 本章一开始承接上章神创造,神为人的益处设立安息日。人享受安息是神美好心意和祝福。然而,神与人达成这...

  • 《创世记》26章

    主题:神明明的与以撒同在 1、神的祝福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神的祝福一定与地上的祝福有关 我们就是把神的国带到地上 对...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被神祝福的夜晚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wwjgl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