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秋半步
父亲摘下领章帽徽那一刻,父亲,一个一米八二的东北汉子,嚎啕大哭。随着连长一声“立正、稍息、整理军姿、唱军歌、齐步走!”,在军歌“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嘹亮的歌声中,父亲,放弃提干的希望,背着行李,提着一提包的《毛泽东选集》和各种各样的奖状证书,从空八军的驻地——福建漳州提前退伍回家,回到了东北一座小城的乡下,开始了他的苦乐年华。
父亲的苦
人生有三苦。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我父亲就占了其中两苦,少年,中年之苦。
父亲生于1945年,1950年十月,我体弱多病的爷爷故去,留下八岁的伯父五岁的父亲两岁的姑姑,不满八个月的叔叔和三十五岁的奶奶艰难度日。
家中没有了顶梁柱,对没有经历过的人来说,那些年的苦难以想象。但是再苦再难,父亲也没有放弃求学。十八岁那年,父亲报名参军,考入空军第九航空学校(现空军航空大学),学气象专业,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分配至空八军第十八分队服役。
报务兵,没有陆军操枪弄炮驰骋沙场的威武,也没有海军空军翱翔海天的浪漫,要做到一个合格的报务兵,练成“千里眼,顺风耳”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从坐姿到握笔方式,从双手的摆放到数字的书写,报务兵“形”的练就,要在长时间工作中保持状态,减小犯错概率。从辨别滴、答开始听音,再到区分辨析度较高的字码,识别极高相似度数码,码率由慢到快,一个个的“滴,答”组合在父亲脑海里扎根。
刚入伍的父亲,从一个北方娃来到靠近海边的南方,在水土不服和余音绕耳不绝的滴答电码声中,得了神经衰弱,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但是父亲以异于常人的毅力,仍做到如入座的禅师那般心如止水,从混杂着说话声中,枪炮声,甚至另一个相似的滴答声中,准确无误地翻译出电码。父亲由此获得过军区比赛的“技术能手”,“业务标兵”,以及“五好战士”等等荣誉。
刚入伍值班的父亲,曾经闹过笑话。一次父亲和一个老兵值班,老兵出去上厕所没有告知父亲,正巧上级领导查岗,父亲接起电话,领导要求值班战士汇报气象时况。父亲说“实况员不在!”对方又问气象员,父亲仍旧回答不在。对方火了,大声质问“值班人员都不在,你是谁?”父亲一激动回答“报告,我是我!”对方气急反笑“我知道你是你!报告你的代号!”
“是,代号两洞两(202)!”
“两洞两,明天向你的值班领导写检查!”
“是!”父亲一脑门子汗地放下了电话。经过这一番笑话之后,父亲更加努力学习业务。
就在父亲准备提干时,那一场浩劫爆发了。父亲眼见那些出生入死的领导们挨批挨斗,不愿意卷入争斗中,本着“大乱下乡,小乱进城"的思想,提前退伍回到家乡。
回乡后的父亲被安置在佳格达旗的一个化肥厂工作,但由于我奶奶的反对,父亲没有去,在公社武装部待了一段时间,和母亲成亲后,做了一名民办教员。
我父亲和母亲是同学,同届不同班,两人同岁,父亲退伍后就和师范毕业的母亲成婚了。那年月,一是家庭困难,二来父亲军人的情结,两套行李,一个脸盆,一个暖水瓶,父母登记后连喜酒都没办,就开始了婚后生活。
八十年代初的一个秋天,在往家背生产队分的柴禾时,母亲感觉右侧乳房有些痛,一摸之下,胳肢窝下有一些疙瘩,就和父亲赶紧去了省城检查。
几个大医院查下来,睛天霹雳一般,乳腺癌晚期!已经扩散到了淋巴。
这怎么可能!!!我那善良美丽勤劳的母亲!她只有三十五岁!她的人生才开始,她的事业才走入正轨,她上有父母下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要抚养!
父亲不相信回天无力,他带着母亲辗转各大医院,什么偏方特效药,只要能治病,父亲给不远千里的战友们写信,往回邮寄。直到母亲去世后半年,我的家中还有源源不断寄回来的药。
可我的母亲还是去了。母亲在昏迷之前,曾拉着父亲的手叮嘱“十年夫妻,我只给你留下三个孩子,八百块钱的饥荒,你还年轻,找个好人过后半生,但是,我的三个孩子,千万不能受半点委屈!”父亲嚎啕大哭,这是父亲第二次大哭,他答应母亲“放心,三个孩子是我的眼珠子,一定不让他们受苦受气!”
母亲去世不到百天,我的奶奶,一个守寡了半辈子的老太太,九泉之下和我的母亲做伴去了。我三十五岁的父亲,一夜白头!
百日之内,曾经热闹温馨的家中,只剩下冷冰冰的灶台,三个不懂事的孩童,一个瘦得弱不经风高高个子的父亲。
父亲要上班,弟弟妹妹还小,东院婶子家一天,西院伯伯家一天,两个弟妹寄居在邻居家中,眼巴巴的盯着南梁岗上上学放学的孩子们,因为他们一回来,父亲也就下班了。
稍大一些,父亲便用自行车驮着我们姐弟三人一起上学,车前大梁上是弟弟,后座是我,小妹则用一个军用大书包,让妹妹脚放在书包里背着,妹妹搂着父亲的脖子。父亲个子高,腿长,每次都用腿支撑着车子,让我们都坐稳车子后,他才骑着向前走。
父亲拒绝了好心人一次又一次的提亲,为了母亲临终那一句嘱托,后半生一直一个人领着我们姐弟三人生活。
父亲的乐
人生有三喜。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父亲最高兴的事,是弟弟考入重点大学。他拿着弟弟红色烫金的入学通知书,高兴地通知各个亲戚。
“看看,重点大学,红色的通知书!”父亲有些炫耀的说着。
弟弟上大学之前,父亲领着弟弟到母亲坟前告之“儿子上大学了,你放心吧!”
随后小妹也考入大学,几年下来,看到小妹的硕士学位证书,父亲感叹不已。
父亲高兴的事,除了自家孩子上大学,他更关心自己教出的学生,有一年,镇上搞数学竞赛,父亲带着班上的四名同学参考,四名学生包揽了前三名!这四个同学,全部考入大学,最有出息的一个十七岁考入重点大学,三十几岁就读完博士后,现任某大学副校长。这些孩子是父亲口中的骄傲,说起来父亲总是眉飞色舞。
堂哥家的侄子2014年考入清华,父亲激动的一夜未眠,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让我分享他的喜悦。
我的老父亲哟,一生正直不会说假话,重情重义,为了一句嘱托,终生不再娶,这份担当,一般人是做不来的。
有种“父”出,无以回报
想想您的背影
我感受了坚韧
抚摸您的双手
我摸到了艰辛
我的老父亲
我最疼爱的人
愿天下所有的父亲都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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