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展眼千年,沧海桑田。却说离穆陵城不远,有一座打鼓山。山虽不高,多有涌泉,蜿蜒东泄,折向北去,形成了一条河流,得名白浪。光阴荏苒间,这穆陵城早已废弃,空留遗迹,白浪河则不舍昼夜,长流不息,滋润土壤,渐渐在北转途中形成了一片滩涂,名白浪洲。白浪洲上百草繁茂,鸟兽栖息,自不必说,引来了一位名医傍水而居,食百草,辨药理,悬壶济世。这大夫骨格清奇,眉目清朗,又长于清谈,因此大家都称他为三清大夫。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因为他每月几次都要去西行不远的沂山采药,有人传说他是沂山深处大峡谷中的蛇精转世,因此私下里又呼他蛇医。膝下只有一女,年方十六,取名若冰。另外收了两个药童,一个长于武事,大夫出门,常伴左右,叫做剑胆;一个文弱书生,在家抓药,看守店铺,名叫琴心。
而大夫去沂山,主要是为了采挖千年灵芝、千年人参、冬虫夏草等珍贵药物,所以每个月只去几次,每次都需要几天。平时在家里就由琴心和若冰做伴。琴心既识百草,懂药理,知五行,辨阴阳,渐通望闻问切,一般的头痛腹泻、感冒发烧等常见杂症皆不在话下。凡有疑难,必等大夫回来虚心请教。大夫则倾囊相授,诲人不倦。所以琴心在三清医馆也当得半个家,有小大夫之称。
且说这一天大夫带剑胆去沂山,在万亩黑松林内寻找一种珍稀的涛菇凉,耽搁了些时日,便从北面巨源涧下山。从巨源涧经天齐湾,绕过大摩岭不远,正是下龙湾。原来这天齐湾系弥河源头,又有大龙湾之称。剑胆眼尖,先拿手一指,说:瞧,那是什么?大夫快走几步,见那下龙湾里浮着一个女子,忙喊剑胆。剑胆眼明手快,脚下更是麻利,早已跳入水中,一个猛子扎了过去,把女子推扶上岸。
大夫把女子接过来,平放在草地上,打眼一看,不由地叫声奇怪。因为这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年,身上衣饰并非本朝人装束,而且腰肢柔软,面部如生,胸隆腹平,绝不象个溺水之人!伸手探了探,心口竟还有几分温热。不免略皱了皱眉头,思忖片刻,说:“把她带回去再说吧。”
带回去?剑胆顿生疑窦。眼见这个女孩并不象个溺水之人,身份不明,生死不明,是不是当朝人还不好说,万一是山里的树怪花灵、山魔野鬼、水妖兽精变化的,带回百草园,岂不祸害了一家人?可看看大夫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象是开玩笑,只好默默地把她掮在背上,疾步下山。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借了一匹马儿,把这女孩驮回了白浪洲。
再说琴心和若冰,自大夫出门后,朝夕悬望,每时每刻都在掐算日子。这一天又将傍晚,琴心忙着打理药铺,若冰却无心去烧火做饭,倚在篱笆墙边,眺望夕阳,看沂山那边,山路长长。刚发现爹爹和剑胆的身影,反把她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采挖的药材拿不动,雇牲口驮回来的呢,忙上前帮着七手八脚,把这女子扶进屋里,放在床上躺下。
大夫又拿手指试了一下鼻息,可能是一路颠簸的缘故吧,竟有了几分湿热,更心中有数了,回头吩咐:“取一棵还魂草,开半碗热汤来!”琴心答应着,打开百宝箱,选了一棵中等的,碾碎了,沸水冲泡,送到大夫手上。大夫让若冰扶起她,慢慢喂她饮下,见女儿脸色略有点异样,便问:
“怎么了?”
若冰把女孩重新放下躺好,说:“我刚才摸了她一把,怀里象有块硬梆梆的东西呢。”
“喔?”大夫一愣,“拿来我看!”
若冰往她怀里掏了掏,取出来一看,竟会是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
大夫接过来看了看,见铜镜一面有个金盔金甲黄马的少年将军形象,另一面是个盛妆女子,竟穿着本朝装束,而且这两个映像都不是刻上去的,皆如从镜子深处走出来的一般,在茅舍窗口的暮色中透着几分古怪。若冰凑上来一瞧,说了句:
“我看这镜中女子,有几分象暖春坞的月桂呢……”
“胡说!”大夫喝斥道,“这女子来得十分蹊跷,她身上的铜镜怎么会有我白浪洲女子的映像?”
原来这月桂,是镇上暖春坞中一个花魁的妹妹,姊妹两个,同胞孪生,姐姐花神,妹妹又叫花仙子,从小沦落风尘,为大夫所忌,所以不肯对号入座到这上面去。
“我只说有点像,又没说一定是花仙子……”若冰咕哝着,又拿手一指,“这铜镜边好像有字哎!”
大夫瞪了她一眼,嗔道:“这样蝌蚪般的符号,我岂能识得?除非去沂山,找邢公子、堂主、如水住持他们……”
父女俩正在斗嘴,忽听哎哟一声,躺在床上的女孩已经醒了过来。
2
这姑娘睁开双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先在屋里转了转,又怯生生地看看大夫、若冰和剑胆他们:
“我这是在哪儿呀,你们?”
“姑娘别怕,”大夫温和地说,“你是我和徒儿从沂山带回来的。你家在哪里,又为何落水?”
“我掉进水里?”女孩不解地看看大夫,又看看自己。
“我们遇到你时,你在大摩岭下龙湾,人漂在水里呢!”剑胆在一边沉不住气,大声地说。
“是呀,你住沂山边吗,上山做什么?”大夫继续问道。
“沂山?”女孩茫然地说,“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姐姐,你看。”若冰从爹爹手里拿过铜镜,递到她手上,“这是你身上带的,或许能帮到你……”
女孩接过镜子,反复看了几遍,却发现了侧边有一个洞眼,用手指抠了抠,取出一方丝帕,包着一枚银簪子。
“哎,这丝帕上也有字呢!”若冰眼尖,还是先看见了。
大夫接过手一看,还是一样的蝌蚪符号,一个字也不认识。
若冰已把女孩揽进怀里,用自己的梳子给她拢了拢头发,插上簪子:“瞧,这簪子正合适,真好看!”
“姑娘,这上面的字你认识吗?”大夫又问。
女孩认真地摇摇头。
“你对自己的事,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剑胆忍不住在旁多嘴,好像是他把她救回来的,也多了一份责任。
“我……”女孩低头想了一会,心头似有万千思绪,都卡在了那儿,“我只记得自己好像才十七……”
“比我还大一岁呢!”若冰欢喜地说,快人快语,“那我们就先叫你十七,十七姐姐!”
“那好,姑娘就先住在我这儿吧,调养一下身体……”三清大夫毕竟经验丰富,先已猜出了八九,便说。
谁知琴心早对剑胆使了个眼色,把他引到外面,问他:“这女子身份不明,留宿家里,万一是山里的狐妖猴精,专门摄人魂魄,食人心肝,咋整?”
“是大夫要带她回来。”剑胆说。
“我看你最近就有些神神叨叨。”琴心哼了一声,“你说,昨天那花神的妹妹,花仙子为什么来找你?”
“她来过了?!”剑胆声音陡然高了八度。
“听说什么沂山来人。你明明就去了沂山,她们怎么会到白浪洲来找你?”
“嘘,你小声点,当心让大夫听见……”
3
十七就在百草园住了下来,是夜,只喝了一小碗银耳莲子羹。若冰有心要和十七一起睡,也心里疑忌她身份不明,怕会是深山老林的树精花妖,只陪她说了会子话,问她认不认得铜镜里的浓装女子和少年将军,见她仍然毫无记忆,便帮她收拾好床铺,自己另外去悄悄睡了。
而十七是久眠之人,这一睡就跟招了打盹神似的,直到日上三竿方醒。睁眼感觉屋里静得出奇,大夫、若冰,还有那两个药童不知哪里去了。四下里打量了一眼,见做好的饭菜就扣在桌上,屋后的小溪边似有窃窃私语声,于是移到后墙跟趴在窗台上听了听,果然是若冰姑娘说道:
“月桂姐姐,爹爹带琴心出诊去了,昨天和剑胆哥哥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只怕也快要醒了。我们长话短说,你肯定那朝廷狗官要从白浪洲走吗?”
“消息千真万确。”叫月桂的女子说,“这狗官的祭祀路线本是从青州府直接去东镇庙的,因时间富余几天,便取道白浪洲。一者这狗官乃是当朝户部尚书,出身翰林,惯会附庸风雅,要来看看我们滩涂的花草,作几首歪诗;二是为了白浪洲的一项特产。”
“是什么?”出声的男子却是昨日的那个少年剑胆。
“萝卜。”月桂说,“难道你没听说蓬莱苹果莱州梨,不如白浪的萝卜皮么?”
“喔。”剑胆和若冰听明白了,虽然季节不对,可白浪河附近的百姓家都有窖藏的。
“那好,这等卖国奸贼,人人得而诛之!只要你们筹划妥当,我愿做这把剑,来取奸臣的项上人头!”剑胆痛快地答应下来。
“赞,不愧是我的剑胆哥哥!”若冰在旁边轻拍着小手,嘻嘻一笑。
“当然,我们不打无把握之仗。”月桂说,“这狗官从京城出来,身边带着他的贴身管家求石,也是师爷,一个谋略型人物,并不会武功;另有个随行护卫,却是个成名的侠客,江湖人称长风潇雨。再就是三四个专职祭祀礼官。到了青州府,又给他加派了十几名士兵护卫。这些官府爪牙,有我们这些人,自会料理得了。所以剑胆只管对付长风侠,你只要能够缠住他,我们就有机会取这狗官性命。”
“这长风潇雨用什么兵器?既然曾行走江湖,担得起一个侠字,武切会不会很厉害?”剑胆说。
“此人使一柄长剑。”月桂说,“当年行走江湖,颇有些威名,要不然也不会做到尚书府护卫。”
“哈哈,他使剑,我也使剑,正好可以和他切磋一番!”剑胆兴奋之中,声音大了几分。
“呸,给奸臣狗官看家护院,也配得上这个侠字?”若冰哼了一声,“只是不知他和穆陵关笛声将军谁更厉害一些,剑胆哥哥能不能打嬴他?”
十七听得云遮雾罩,不明所以,月桂却会心一笑:“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也没听说他们二人比试过。不过我们这次行刺朝廷命官,担着天大的干系,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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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浪涌泉水向东,
空留湿地穆陵风。
沂山傍水神仙住,
二世开篇紫气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