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吃饭特简单。蜂窝炉子就算是奢侈一点的厨房设备了,家里穷一点的,就只能用麦秸和些泥,糊一个土炉,然后烧些柴火,或者玉米棒子核之类。
做饭也不叫做饭,叫“揍饭”,山东人的口音。
字面上看去,这两个字稀松平常。但经历过的东西,深入骨髓地影响着记忆。80年代,在那个精神昂扬但物质贫乏的年代,成长中是伴着饥饿的感觉的。一句“揍饭去”,便能一下子刺激唾液严重分泌,肚子里的“咕噜”声便再也控制不住,劳动的节奏因为食物的诱惑而一下子快起来。
现在,物质丰富了,可以选择的余地也大了,吃大餐,吃这吃那。但似乎总是差了点什么,吃起来缺了些风卷残云、消灭殆尽的快感。
所谓“揍饭”,那是多么简单。把一种在山东叫做“钢龙锅”的东西蹲在蜂窝炉上,加上水,馏上馍馍、饼子、地瓜什么的,水一开,把馏的东西取下来,下糁子,玉米面的或者小米面的,再放些应季的菠菜,砍点鲜地瓜什么的。搅动几滚,再把馏的东西放回,热气嘘回温度。最后,扠上炉门,大功告成。
忙碌的人们一回到家,就叫嚣着家里的女人,“赶紧上饭”,颇似饿死鬼转世,但口气俨然皇帝。女人自然不敢怠慢家里的“功臣”,赶紧开锅,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这种场景,现在想来仍生动在目。看吧,饥肠辘辘的大人,肚子的抗议已经通过喉头的快速蠕动表现出来;下学回家的孩子,巴巴的眼神,能够拧出一个“馋”字来。爹亲娘亲,不如此刻的饭亲。
那种吃饭,畅快。食物简单,消化起来不费事,自然吃得多。把黏渚(音,玉米或小米粥)舀进碗里,抄起一个大馍馍,在胃的强力驱动下,当头就是一大口,半个馍应声入胃。也没什么菜,大部分时候是疙瘩咸菜,秋天时成缸腌的,一吃一年。好吃,不贵,至今时常想吃一口。偶尔回山东老家,也总要尽兴。
没有大鱼大肉,也没有想过。因为没吃过,不知道其味,自然不会去想。能够吃到肉的机会,也就是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再就是过年。平时不沾腥,一旦有机会,自然亲相。记得很清楚的是,有一次,家里条件也是好了一些,割的肉比往年多一些,就放水里煮。一家人巴巴地等,吃的时候,爷爷贪了些,一大碗肥肉干下去,还给撑着了。
爸爸也是劳碌命,辛苦了一辈子。苦吃了不少,好生活却没享受多少。现在,人已过六十,仍是对吃肉很贪,特别是肥肉。有时出去吃饭,总怕浪费东西,对一些菜像背负使命一般,要消灭进肚子里。这样一种品质,对于一个人来说,既宝贵,又令人五味杂陈。
真可惜,再也回不到从前,一句“揍饭”,就那么有吸引力。他带着饭的香味,家的温暖,生活的仪式,一家的欢乐,未来的希冀。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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