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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啊,这张脸,就是你的宿命。”
母亲轻抚我的脸颊,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余一声长叹。
印像中她从未如此温柔待我。
母亲是女施部落的族长,儿女众多,而我一向是最不受宠的那个。据说我出生时天边红云三日不散,百花凋零,被大祭司认定是不详之人。
母亲起先是犹疑的,可随着年岁渐增,我远超常人的艳丽容色让母亲对我日益疏离,不能如其他姐妹般拥有华美的衣裳,甚至于不许我自如的出现在人前。
从小到大,给予我最多温暖的,怕也只有那个青梅竹马的伊尹,那个我眉间心头的男子了。
我只想与伊尹平淡一生,可即使粗布麻衣,甚少露面,我的艳名,竟仍是传出了女施。
有施的使臣到来时,母亲匆忙率一众子女与长老拜迎。使臣带来的,是封我为有施公主,献给夏王的消息。
女施部落不过是有施的小小附属,能成有施公主,听起来是多么大的荣耀。可谁都清楚,有施未纳岁贡被夏讨伐,如今战败,面临屠国之危。所谓公主,只是个将沦为玩物的战俘罢了。
“谁是妹喜? 明日随我启程。” 使臣的目光扫到我脸上时,是不出意外的惊艳。
我抓紧了裙角,看到站在最前的母亲身形一晃。
第二日,母亲竟亲自为我穿上最精致的服装,眼里有从未出现的温情与悲伤,一夜间,她仿若苍老了十年。
“逃不了,终究是逃不了……”。
真的,逃不了吗?离开的路上,我倔强的始终看着女施的方向,心中默念,只要你来,我一定随你走,即使流离,哪怕身亡?可期盼的那人,却始终未现身。
传闻夏王姒癸阴晴不定,性情残暴。是以我走向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头,长长的衣摆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有施妹喜,眉目清兮。妆霓彩衣,袅娜飞兮。果不负盛名。”
我下意识看过去,面前的男子却是俊逸清冷,倒与想象中不同。我轻轻把手覆在了伸出的掌心上。
伊尹,伊尹,此后独我一人了。
夏宫美女如云,姒癸却独予我最多的宠爱,锦衣红袖,玉食珍馐。甚至举国之力建起高楼,碧玉辉煌,云中缥缈,谓之倾宫。不过因我偶一句“若楼高百尺,何等风光!”
一时间,众人皆言我是惑乱宫廷的祸水。更有大臣联名上书请求将我斩首示众。
我不为所动,姒癸却是大怒,将煽动上书的臣子打入天牢,且交由我处置。
潮湿阴暗的牢房里,锁链下的男子如此面熟。伊尹,我等你时不来,如今竟因此相逢。
“只有此法,才可使夏王相信你与我,是敌非友,阿喜,姒癸倒行逆施,大夏气数已尽。商汤蛰伏已久,只待合适时机顺应天道,你一定要帮我,帮我们。”伊尹看着我的眼睛,“阿喜,之后,我不会负你。”
多久没听过这一声阿喜,却再不是从前的感觉。我想我应该点头的,可一想到要背叛那个一直把自己捧在手心的男子,心里却泛起密密的疼。
“我会救你出来。”我想逃离这个问题。
“你爱上他了对不对,你爱上那个残暴的姒癸了……”。伊尹的声音里充满无力。
“我会考虑。”我丢下这句便飞也似的离开。
“妹喜,你要知道,你与旁人不同。可我是否在你心中?”姒癸在我面前,永远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和大家眼中的暴君形象相去甚远。他甚至没有过问一句我对伊尹的处置。
我默然不语却是心中一动,真的,爱上了他吗?
纠结之时,姒癸却亲征去讨伐叛乱的岷山氏了。
我去天牢放伊尹离开,再见的确没有了当初的心动。
“我不会背叛王的。”我确定自己爱上了深宫中孤寂的姒癸。
“他有多少女人,你也不过是一时新鲜,何必如此,他的好,不会是对你一人,我会等你看明白。” 伊尹却执意留下。
一人的时候,我常常独自登上倾宫。极目远眺,思念着远方的王,我想回答他我的心中也有他。一日日,直至视线中出现旌旗飘飘。
姒癸终于凯旋归来,身边却多了两个美娇娘。
“妹喜,岷山氏的两位公主,琬与琰,你看如何?” 姒癸炯炯的盯着我,似是要将我看穿。
想了多天的话在嘴里打了几转还是滑下了喉咙,他对我,果真只是一时新鲜吗?原来,又是自己痴心了啊。
“两位公主倾城之色,自当得个好名分。”良久,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竟是意外的平静。
姒癸脸上的些微笑意却一下子退了个干净,“妹喜,人说美人薄情,你果然是没有心吗?”
我一下子跪倒在地。“无论王如何封赏,妹喜心中只有祝福。”心中却是一字一滴血。
姒癸拥着两位美人离去,再没有看我一眼。
很快,失宠如得宠一般彻底。每日宫人口中,都议论着王对新进宫的两位美人的无上恩宠。
泠泠弦音断,倾宫歌舞香。
他的好,的确不独属我一人。傻傻交付真心,只痴情再错付。
我终于还是如伊尹所料般答应了背叛。
时日不久,战争果然如期爆发。
大夏虽衰,但对付一个小小商汤还是绰绰有余,可没有人料到我的背叛。机密文件的泄露让夏军节节败退,迅速逼近都城。
姒癸带着我,亲率大军且战且退,在鸣条大败后一路逃到南巢。
“妹喜,我累了,我死之后你自去投靠伊尹,你帮了他,他当不会薄待于你。我只想最后问你,你心里可有一刻曾有我?” 姒癸接着又叹一口气,“罢了,留个希望也好。”
我怔怔的看着他自尽在我面前,鲜红的血液溅上我的衣裙。
你怎么就不能等会儿呢,我心里若无你,又怎会由爱生妒,因嫉生恨?
大祭司说的没错,我是不详之人。
我倒在姒癸旁边,看着地上的血液蜿蜒到一起,耳边又响起倾宫的丝竹声。
流年错付,谁负了谁的情深,谁又误了谁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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