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文说到,玄刃剑主乃是楚帝第九子,是楚帝酒醉之后幸了洒扫宫女得来的意外之子,虽为皇子,却又是出身最低贱的龙子。然,所谓是金子总会发光,经历一段时间的明珠蒙尘,一旦有了恰当的时机,玄刃剑主的锋芒便怎么遮也遮不住了。”
“当年的楚国远不似如今太平,楚帝年老多病一心想寻找长生不老,外戚当权,官官相护;连江湖也是群龙无主,怎一个乱字了得?俗话说,侠不以武犯禁,而朝堂与江湖隔一线,虽互不相干,但那把持朝政的辅相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招揽门客,不限善恶。”老人一顿,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据说‘毒龙手’当年也是其门客之一。”
台下传来众人的嘘声。
这“毒龙手”恐怕是极为恶名昭著之人。
老人摸了摸胡须,继续道:“辅相那些年来,便是靠着这些江湖门客,背地里将不满他作为的人都一一杀尽。玄刃剑主越是锋芒毕露,辅相便越是忌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天生就不是省油的灯,师承天虚老人,年少轻狂,好比一把刚开刃的铁血宝剑,剑锋所指便是那舞权弄势的第一人!”
“可怜可叹……”老人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苦茶,“后来他便卷进了楚国那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泥潭之中,最有名的就是‘镇北关兵变’,以一人一剑当百万师,一身转战三千里,守住了镇北关。”
“那玄刃上染尽了北蛮人的鲜血,本就墨黑的颜色仿佛也更深了。从此以往,玄刃指代的就是这一位楚九殿下。那一战在他人口中虽是风光无限,实际上,却使玄刃剑主元气大伤。”
“我接下来要说的,便是玄刃剑主在此情形之下,与一女子的相遇。有传闻该女子不是汉女,乃是一个蛮汉混血,其容貌之盛,‘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亦不足以形容,仿若是那北蛮交界连绵群山之中,漫天飞雪下,由一只雪山仙狐所化作的美人……”
2
楚藏锋未料到,有那么一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档事也会摊到他身上。
为什么他没有说英雄救美?
只因那需要相助的人此时远远称不上“美”这一字。
眼看着那脏兮兮的小子就要被两个络腮大汉一人一只手拖走了,楚藏锋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想不到这边疆小镇的治安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差,他大病初愈,这第一次从师娘那儿偷溜出来晃荡喝喝早茶,就遇到了光天化日之下抢人的事情。
楚藏锋一时闲不住手把人救了。
不救不知道,一救吓一跳。
这刚刚与他胸膛齐平的小孩,比他乍一眼看过去还要脏,不知披头散发了多久,头发都脏成一绺一绺了,浑像是在泥水里打滚过。
被救了也只缩着脖子,隔着老远在角落里警惕地盯着自己,既不跑走,也不接近。
楚藏锋买了两个肉包,才把人勾过来,瞅着狼吞虎咽的脏小子,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莫非当年师父那老头,抓住偷跑出宫的他,用手摸他头,瞅着自己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心情?
楚藏锋一时兴起的好心也到此为止了,他琢磨着该去天香楼还是珍馐阁应付一顿,转身走了两步路,听到后面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沉重,单从这脚步声便能听出不是练武之人。
他又晃了一条街,为了把人晃没了还特地绕了远路。那小尾巴却还异常执着地跌跌撞撞地贴在他后头。
楚藏锋叹口气,一口气化成了白雾,他停了脚步,回过头,那脏兮兮的小子气喘吁吁地瑟缩在那儿,边疆小镇常年落雪,路上行人无不是披貂穿袄,最差也有麻衣蔽体,他救下的这小孩,却穿着一身勉强蔽体的烂衣,手脚皆是被冻得发紫。
“……”
相对无言,只有呼出的白气两条。楚藏锋仿佛能隔着那脏厚的头发,看到那一双眼巴巴的招子。
他头痛似的拍拍额头,还真被他拍出来一个能收留乞丐,不,流浪小孩的地方。
3
楚藏锋没过两天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还是接了烂摊子的掌柜告到了他面前来,他方才忆起这么个人。
掌柜话里话外都是求他将人领走,楚藏锋听明白了,眉头一皱,掌柜顿时噤声,他一笑:“我倒是不知道,章掌柜店里难道还少那么一个跑腿小厮的空儿?”
章掌柜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那女娃长得实在……恕小的庙小容不了这尊大佛啊!”
楚藏锋到那儿方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玉儿,快来,你看谁来了?”章掌柜把人领过来的时候,楚藏锋正看着院里那棵梅花树发呆,红梅花瓣落了一地,白雪映衬着,越发的鲜艳,便是红梅映白雪的美景仍留在眼中的这时,他转回头,看见了那个站在章掌柜旁边的人,愣住了。
这一眼犹如惊鸿一瞥。
那少女穿着一身普通至极的靛青布衣,却丝毫掩不住周身的美丽,肤白胜雪,乌发成云,莫说她比常人要稍显深邃的五官,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仍是她那双琉璃眼眸,眸光回转间似能折射出光芒来,比之楚藏锋看过的价值连城的西域至宝也毫不逊色。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少女微微垂下了眼睫,睫毛似飞羽微微颤动。
前后反差过大,甚至一时之间让楚藏锋想到了儿时看的异志里,那种夺人皮的画皮精魅。
她的容貌实在太显眼了。也难怪章掌柜不敢收。
蛮族女子又被称为“蛮奴”、“胡姬”,在此地的地位极为低下,北蛮里女子的地位也不高,可以说是左边脸写着“麻”,右边脸写着“烦”,是非太多。
楚藏锋想不到自己随手救了的,竟是一个烫手山芋。
问她会做什么,她摇头;问她想去哪儿,她摇头;问她会说话吗,她仍是摇头,黛眉蹙的紧紧的。
难道还是一个哑巴山芋?
就在楚藏锋唉声叹气的时候,听见细弱蚊呐的声音:“我想……想和您学剑……”
嗯?
楚藏锋一抬眼,便瞧见那双琉璃珠子似的眼眸紧紧盯着自己,或者说自己背在身后的剑匣,他心中一动,诡异的松了口:“也不是不行吧……”
“师父!”一双琉璃眼弯成了一对漂亮的小月牙儿。
……
改口倒是快,楚藏锋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刚刚自己说过的话了。
4
楚藏锋觉得自己不是当师父的那块料子。
而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来了,这个叫“胡玉儿”的小徒儿,压根就没有使剑的天赋。
但那一股一定要学会剑法的执拗劲尤为可怕,楚藏锋看着都替她累得慌。最让他不满的是,打从第一次那一声俏生生的“师父”,外加一张小狐狸似的笑颜之后,楚藏锋就再没得过这种待遇了。
这个小徒儿,嘴笨,又面瘫,好像天生就比别人少了“开心”那一根弦。
她越是这般,楚藏锋就越是想逗她。
难得天晴舒朗,楚藏锋支使着小徒弟把藤椅搬到院子里去,他就懒懒的躺在那儿晒太阳,耳边是一道一道的挥剑声,睁眼瞧去,小徒弟持剑在空地上比划,雪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楚藏锋教她的剑招共有十二式,名叫“落雪剑”,是他自己早年瞎琢磨出来的。
小姑娘力气小,内功心法也远谈不上浑厚,练出来的只有个花架子,漂亮是漂亮,但也仅仅只有漂亮二字了。
楚藏锋闭上眼睛不知想了些什么,也许是这座边塞小城的阳光太暖和,就这么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挥剑声停了,有道身影站在他身旁,小心地没有挡住一丝阳光,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又离开了,挥剑声于是重新响起。
从第一面开始,她就将杀意隐藏的很好,但楚藏锋自小便在皇宫中摸爬打滚,导致他对于别人所无意中坦露的杀心总是特别敏感。
楚藏锋感觉到自己的脸被阳光晒得微热,跟了他数十载的玄刃剑就在手边,这个蛮族少女为了接近他,废了原本的内功,即使掩藏的很好,仍可以从她挥剑的一呼一吸间有所透露,她是一个破绽百出的杀手,楚藏锋只须握紧剑柄,剑不出鞘,就可凭剑气将她斩杀。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5
每个人都有所谓的“过”。
人生而非圣贤,孰能无过。
而楚藏锋最后悔的一件错事,乃是十年以前的一桩血案。
当年的他未及弱冠,初出茅庐,辅相宋继平也尚未和他撕破脸,还做着一副悲天悯人的表面功夫,因为在当时的宋继平看来,他只是一颗棋盘之上略有拔尖的棋子,同世人一样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楚藏锋就是在他的蛊惑之下,率人南下,抄了苏州谢昀一家。
当他抵达谢府时,曾得到谢昀的秘密呈情,从他话中透露,那个与世无争的宋继平乃是一个天理难容的大奸相!
此次抄家正是因为他手中有揭发奸相的证据!但是乍然听闻这个消息的楚藏锋看了所谓的证据,因为不清楚其真假,他并未全信,只是将证据收起来,说待押解到京城,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谢昀看出他的狐疑,已然认为他也是奸相走狗,面露绝望,逾不惑之年的他竟当堂下跪,直言他恐怕活不过今夜,只求九殿下放他妻儿一条活路。
楚藏锋虽然心受震动,但思索过后,却并没有答应他今晚之前偷偷将他妻儿放走的请求。
就是这一念之差。
在准备押解罪臣一家北上的前一晚,谢昀一家一百一十二口人,全部毙命!
被身边人药倒的楚藏锋醒转过来,冲将出去,只看到了血海尸山,这满满一家在数个时辰前仍旧活生生的生命,转瞬而亡。
在当时,没有人知道那不是楚藏锋所下的命令,对于他来说也是百口莫辩,只能硬生生吞下这苦果——因为的确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而害死了谢昀一家。
这也成为了楚藏锋一辈子都洗不清的血债。
同样没有人知晓,其实在楚藏锋强装镇定混入查看有无活口的队伍时,他曾在一个院子里发现一处稻草下有动静,楚藏锋将众人引走撤出谢府之后,曾经又回去了一次,他看见那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从稻草下的窄小地窖里爬出来,她不知所措地推着死在门口的妇人的尸体,怯怯地哭着叫“娘……”,雪白的稚气小脸哭的通红。
像是一只落了单的雪狐幼崽,在江南的绵绵细雨中瑟瑟发抖。
楚藏锋后来查到,谢昀曾收留过一对母女,母亲是汉人,收为妾侍,她的女儿却是有异族血统的混血。
他那年看到的正是这有着一双琉璃眼眸,前来报血海深仇的“胡玉儿”。
她是当年苏州谢府血案里的唯一活口。
6
胡玉儿学那个人的剑法,是为了将来用他自己的剑法来杀了他。
十年以来,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回到那一日的梦魇之中去,黑夜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将她所拥有的一切尽数吞没。从今往后,她便成为了被冰冷的仇恨所填满的傀儡。
“爷,你怎么突然收了个徒弟……”楚藏锋身旁的书童书逸欲言又止,偷偷避开胡玉儿对他说,“奴才觉得她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人!”
“嗯?”楚藏锋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讲。
书童振振有词:“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啊!我娘说过,越漂亮的女人越是蛇蝎心肠!”
楚藏锋失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瞎说什么呢,还不快去帮师娘他们端菜。”
楚藏锋看了一眼屋内的小姑娘,转回身抬头向屋檐边的明月望去,他在心里说道:不过是个缺爱的小丫头,怪可怜的。
此时正是除夕夜,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整座边塞小镇都被染上了红红的暖意。
胡玉儿从进了暖呼呼的屋子,被按在座位上坐下,就开始全身僵硬似的不自在,如坐针毡。她愈是不自在,那张小脸愈是冷得像白雪堆作,偏偏生就了一双内勾外挑的狐狸眼,纵使无情也有情。
穿着布衣的妇人在她身边坐下,将碗筷摆在她面前,一碗雪白软糯的汤圆微微散发着热气,胡玉儿抬眼,看到的是妇人温柔的注视,她轻声问:“喜欢吃汤圆吗?”
胡玉儿刷得低头,及不可见地点点头。
“锋儿这个不省心的,收了徒弟,却隔了这么久才带你过来给我和他师父看……”妇人通身便有一股亲和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不好吃吗,怎地不吃?”
胡玉儿摇头,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太甜了,还很烫,她的耳朵红了:“好吃。”
楚藏锋进屋之时,正巧撞见了小姑娘招架不住他师娘的热情,竟下意识向他求助的眼神。
他心里哭笑不得将师娘哄走了。
胡玉儿吃的,或者说被喂的极饱,当夜睡得很香。
梦里是她娘亲模糊的脸,还有似乎已经十分遥远的童年。
如果不是这种情形下——她娘亲没有死,谢府也没有覆灭,长大后的她遇到他们,还有楚藏锋……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第二日,楚藏锋带她离开了边塞,起初胡玉儿并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直到看见那一片漫山的无名墓碑。整整一百一十二个。
胡玉儿心里极冷,原来他知道……后来又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怀有目的接近他,然后置身事外地看她作秀?
胡玉儿浑浑噩噩的拜祭完他们,同楚藏锋回到了客栈。
她既已经暴露,便不会再假惺惺地留在这里,当夜就潜入楚藏锋的屋子,盗走玄刃剑,胡玉儿所准备的手段都没有用上,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了他的佩剑,并且全身而退。
不管是同情,亦或是补偿,都只会使她愈发憎恨这个男人。
7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宋继平最为惜命,尤其是步入天命之年以后,要从他数十载招揽的诸多江湖食客手中斩杀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只会对一种人卸下防备,那就是——死人!
楚藏锋睁开双眼,胡玉儿已经带着玄刃剑离开,她是宋继平养着的食客之一,宋继平废掉她武功使她来到楚藏锋身边,为的就是盗取他的佩剑。
宋继平觊觎这把剑已久,因为有传言这把玄刃剑之中拥有一个秘密,藏着能够使人长生不老的功法。
可惜玄刃剑稳坐神兵榜第一宝座,寻常方法哪里能够破坏,更别提获得其中的功法了。
只有绝灵洞内,那个传说炼出过不世神兵的天剑炉方可将其重新冶炼,熔出其中用不惧热特殊凝胶包裹的“功法”。
长生不老的功法自然是无稽之谈,据传承所言,其中有的只是铸剑大师的笔记,对江湖上每一个铸剑者来说是绝世宝藏,但对于宋继平来说可谓是鸡肋至极。
楚藏锋散布时将它说的有鼻子有眼,甚至把他师父天虚老人也给拖下了水。
宋继平老了,时日无多。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
楚藏锋并不惧怕死亡,但是,他想拖那个老家伙当垫背,就当是福泽天下苍生了。
他拿起胡玉儿放在他枕边的帛书,果不其然,上面写着——
天雪山,绝灵洞。
楚藏锋踏入洞中时,洞内安静的只有隐隐约约,不知何处传来的滴答水声。
他捂住唇轻咳一声,脸色略微苍白,咳嗽声便成了无限的回音。
洞内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剑炉。
“楚藏锋。”清泠泠的女声唤他。
他看见剑炉后走出的那个小姑娘,换了一身黑衣,越发显得肤白胜雪,那双清透的琉璃眸淡淡的、平静的看着自己。
这才多久,他这个师父就连起码的威严都没了,楚藏锋叹息,他道:“宋继平呢?我知道他在这里,躲到哪里去了?”
他嘀咕:“好好一个人,倒像只老鼠一样钻来躲去的,唉。”
耳边传来数声回音:“九皇子,别来无恙啊……”正是宋老贼的声音。
胡玉儿眼神冰冷:“你的死期已至,却还在说风凉话,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中蛊已深,在一盏茶内的时间内就会毒发身亡。”胡玉儿并不惧废掉自己的武功底子,因为她所擅长的从来就是驱蛊,是她早逝的蛮夷父亲所传承下来的天赋。
胡玉儿看着他,认真的问:“是不是感觉有无数的蛊虫在啃噬你的心肺?”
“待你死后,蛊虫会吃掉你所有血肉骨骸,使你尸骨无存。”胡玉儿道,那双琉璃眸中依旧闪着清透的光芒,口中却吐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其实……比我想象中的还好一些。”楚藏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从尚可以忍受的剧痛中想象了一下无数虫子在自己身体里穿梭的样子。
“……”胡玉儿道,“你还记得当年你所杀的苏州谢府一家人吗,这是你欠我的,楚藏锋,是你欠了我们一家的!……你笑什么?”她惨白的双唇微微颤动了两下,“楚藏锋,你这个杀我养父满门的凶手,今日,我就要用你所创所教的剑法,将你毙命!以慰藉我谢家一百一十二口人在天之灵!”
话音未落,她抽出佩剑,落雪剑法的第一式“雪落无声”被她使的绝美无比,楚藏锋眼光独到,落雪剑实在适合美人。不过,美人的剑虽然花架子多,对于一个无心反抗的人来说已是足够。
楚藏锋没有闪躲,胡玉儿瞪大了琉璃眸,持剑的柔荑却颤抖了,本该落在心窍的致命一剑,最终却只刺入了他的左肩。
我就知这小丫头舍不得,心比兔子还软,怎么能亲手杀我?
哎呀……怎么还越来越痛了,楚藏锋面不改色地吐了口血,想着不能在小徒儿面前丢了面子,硬是扯出了一抹笑来,他瞧见胡玉儿盯着他吐到地上的血,她脚步不稳的往后退了半步,楚藏锋放轻了声音,像是怕吓到了她:“没关系,小玉儿。别害怕,咳……我不怪你。”
蛊虫肆虐,再加上那一剑,他的脸上已浮现死人的青白,控制不住咳嗽,咳出来却只有血、甚至血块,他的小心翼翼,很显然是适得其反,因为胡玉儿将她自己武装起来的冰冷面具已然破碎了,她抱紧了头,皱着眉好似比他还要更加痛苦:“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这每一点一滴的好都是施加在我身上的折磨!”她一字一句地说。
“因为……咳咳,”楚藏锋笑了,如果不看他嘴角的血迹,他仍是那个风流倜傥,一剑当百万师的剑客豪侠,“因为玉儿吃了太多苦,以后,咳咳……自然要更加开心才对……”
他从嘴里挤着真心话,说罢余光在这洞内逡巡着,便看见胡玉儿身后走出的中年男子。
“好生精彩。”宋继平平生最爱看的便是这样的戏码。他忍不住想往其中再加上一些精彩的砝码,“如果我没有记错,谢府血案当夜,九皇子应该是被亲卫迷昏了,可怜他最为无辜,替本相背了黑锅,如今又要叫心爱的徒儿亲手杀死,实在太可怜了。”他大笑,嘴上说着,面上却一点都没有同情他的样子。
那是必然,任谁瞧见与自己斗了多年、惊才绝艳的对手如此下场,都会忍不住得意洋洋的,这也是他不远千里而来的目的之一。
宋继平,你终于出现了……楚藏锋不管那边听到宋继平的话而怔愣的小徒儿,只死死的盯住了他。
他如今趴倒在地,狼狈至极,是以,宋继平将他视作将死之人,毫无防备的出现在他面前,这便是他所等待的时机。
“九皇子你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本相手下每个食客都服用毒药控制,今天也是你徒儿该服解药的日子,但本相是不会给她的,就让她陪着你一起下地狱!你们就在地狱里看着本相千秋万代吧!”宋继平正在欣赏手下败将濒死的样子,忽然眼前银光一闪,他避之不及,竟被正中左肩!
楚藏锋对他晃了晃右手袖中的袖箭——为了以防万一,他两只手中都准备了袖箭,左手虽因为胡玉儿那一剑无法灵活动弹,但他还有右手可以动。楚藏锋向他一笑,露出被血染得通红的两排牙齿:“把我徒儿的解药拿出来,不然这箭上的毒可不听我的话。”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吗?!”宋继平捂住伤口,完好的手拿出了脖子上挂着的玉竹哨,他要搬救兵了!
楚藏锋正欲再出一次袖箭,剧痛却使他又咳出两口血沫,错失了机会!
宋继平慢慢后退,退到剑炉旁,面色狰狞:“楚藏锋,竟敢伤我至此,我要你碎——”
一道黑衣在二人面前闪过,狠狠撞向宋继平,楚藏锋当即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眼:“不要——!!!”
那两人已双双跌入剑炉内!那一抹黑被无尽焰火吞没,里面传来宋继平凄厉的惨叫声。
被火舌卷入时,少女曾回眸看向剑炉外满身鲜血之人,她的琉璃眸中滚落泪水,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诉说。
师父……
如果不是这样遇见你,如果不是……
好不容易萌芽的豆蔻心事,没有开始就匆匆忙忙的结束,像那一朵玉做的雪花儿,未及盛放,便已经面临凋谢的命运。
失去了母蛊,万虫噬咬的感觉转瞬消失……楚藏锋跪倒在剑炉前,望着那丈丈火焰的通红炉腔,仰头发出一声长啸——
却已注定再不会有人回应。
白雪一样的小狐狸,在火舌之中湮灭,仿若化为了一缕渺渺白雾,袅袅婷婷,最终消失于这个此生待她格外不公的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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