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然
(一)
盛夏的午后,整条街都被毫不留情的暴露在烈日下,路旁的柳枝失了风的吹拂,全然不复从前的婀
娜姿态,只一味低垂着头,像极了路边那只染了病的狗,半分生气也无。
“这鬼天气,闷热的吓死人!”来福客栈的跑堂刘小二低声咒骂。
话音刚落,一个学徒模样的小个子便眼疾手快地递来杯茶,茶碗虽说略老旧了些,但里边的茶却香味扑鼻,缱绻的馥郁让刘小二不由得眯起了眼细细的闻。
小个子学徒殷勤地笑着:“小的听掌柜说,来福客栈这些个跑堂的里边,就属二爷您最有门道,不光平日领的赏钱多,还惯会讨客人欢心!小的初来乍到,还望二爷多多关照。”
刘小二听闻很是受用,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轻笑道:“莫以为二爷我不懂你那些个弯弯绕,这茶是怕是从店里顺来的吧!”
小个子忙赔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二爷的眼,小的……”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走了进来,气质着实不算出众,只是背上的一柄大刀引人注目,小个子学徒不由一愣,他一个从小镇子出来混饭吃的乡巴佬,哪见过什么刀客?
到底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刘小二赶忙推开小学徒,快步上前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还请客官莫见怪。请问客官,您是想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给我挑个清静的客房。”刀客低声答道,言语间粗略地打量着客栈。
“好嘞,您稍等!”刘小二飞快擦净一张无人的桌椅,上楼收拾客房去了。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刀客便被刘小二领进角落的客房,而刘小二手里,也多出了一两白花花的银子。
手指贪婪摩挲着银子,刘小二转头看向身旁艳羡不已的小个子学徒,用长辈口吻道:“倘若想要见钱,就在这来福客栈里待住了,虽说是干些低贱活计,却有大把银子可以赚。”
见小个子不解,刘小二便故作神秘道:“跟你说句老实话,只要这偌大的江湖不倒,刀客尚存,你我就都有口饭吃!”
(二)
一个江南小镇。
一座斑驳低矮的石桥。
雾气轻胧,细雨迷蒙,这大抵是镇子最妩媚,亦是最清丽的模样。
他站在桥的一边。
桥的另一边,是两个被雾气笼罩的人影正在低声呜咽,他看不清容颜,但对这身影却熟悉得很。那抹温婉的倩影,无疑是他远在家乡的妻。至于那个稍稍低些的人儿,想必是他前两年刚刚落地的孩儿了吧。
倒是许久未见妻儿了呢,他这样想着,又听着那端细细的呜咽,便愈发着急了。他正欲甩开步子走过去,却无论如何也难迈一步。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天色已然黑了,他绝望起来,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呆立在桥的这端,听着妻儿断断续续的抽泣,眼前也不知怎的模糊起来......
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刀客用袖口抹去额前细密的汗水,呆坐了许久。
他是个刀客,师承江湖上一位颇有名望的老刀客。老刀客刀法奇快,杀人利落,刀刀致命,却在名声鼎沸之际退隐江湖。江湖中人因而猜测不断,有人认为老刀客是赚足银子四处逍遥去了,有人却道是参禅悟佛回头是岸了,双方各执一词,多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刀客是老刀客的关门弟子,自然也免不了被旁人问东问西,然而他不是老刀客,怎会知道老刀客作何想法?
但他知道老刀客隐于何处。
半月前,他前去探望如今已病入膏肓的老刀客,老刀客仍是绝口不提退隐缘由,惯常一句“老了”拿来搪塞他。弥留之际,他只听老刀客在身后说道:“以我之见,你倒是老了,动作迟了些,眼力差了些,心也软了些,不如也离了这是非之地吧。”
刀客不信,他正值壮年,孩儿也不过落地两三年而已,怎的就老了?然而老刀客已经断了气。
为了向埋在黄土下的师父证明自己无需退隐,刀客在众多生意里选了最难做的一单。
而如今,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梦醒之后,他竟有些怕了
他拾起枕边的刀拼命擦拭起来,努力驱散心里的恐惧,今夜便是他最好的时机,倘若一击不中,只怕不仅再无机会,更是连性命也难保。这一次,他赌上了身为刀客的尊严,亦赌上了自己的后路。
“梆梆梆……”一阵敲门声传来,刀客回过神来,将刀收好,方才道了声:“进!”
来者是刘小二,手中攥着一封皱巴巴的信:“客官,听您的口音,是从南方那边来的吧?”
“怎么?”刀客反问。
“客官,您瞧我这记性,昨个儿给忘得溜儿干净。前几天一个从南方来的车队来我这儿吃茶,叫小的把信带给最近几天来这儿住店的南方人。方才我一琢磨,我这儿这两天可不就客官您这一个南方客人!您拆开看看,是不是给您的!”
刀客接过信,薄薄的一封,上边竟是妻子的笔迹,许是因为昨夜的梦,刀客拆信的手,莫名的颤抖起来。
其实不过寥寥数字而已:
君近日可好?妾与孩儿甚是想念,愿早归。
短短几个字,刀客读了数遍,一笔一划都印在了脑海里。再抬头,天已擦黑。
刀客小心翼翼收好这封早已烂熟于心的家书,起身去了天香阁。那里的核桃酥,是妻子心心念念的味道。
回家吧!刀客摸了摸塞进衣兜的信,他是真的老了,老到学会了思念家乡。辞了这狗屁生意吧!退了这狗屁江湖吧!他只想回家。
返回客栈的路上,四下无人,只有夏蝉聒噪个不停,刀客抱着怀中的核桃酥,恍若看到妻子柔软的笑。
突然一阵剑锋自阴暗处闪出,明晃晃冲进刀客的视线,来不及抵挡,甚至来不及闪避,刀客只觉冰冷的剑身划过脖颈,温热的血液争先恐后从身体喷洒而出,在眼前形成一个鲜红的世界。疼得几近麻木,刀客似乎感受到了体温的逐渐丢失,快得让他来不及再看一眼藏在衣兜的信,他只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抱住怀中的核桃酥,就像抱住他梦里的,那个曾被他无情遗忘的,家乡。
(三)
“事情办得不错 ,若不是你,我还不知他竟落脚在这儿。给,这是你的!”黑夜中,一袋白银自沾有血腥味道的空气完美划过,落在一个脏兮兮的手掌上。
“刘少阁主吩咐的事情,小的自该全力去办。”不远处,是刘小二的声音。
“我吩咐?只怕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吧。”黑暗中的身影轻声嗤笑。
刘小二指着刀客的尸体打诨道:“少阁主说笑了,他不也是因为这叮当响的白银才杀了令尊吗?”
“一命抵一命罢了。”黑色的身影拭净了剑鞘上的暗红血迹,消失在夜色中。
(四)
一个江南的小镇。
一座斑驳低矮的石桥。
雾气轻胧,细雨迷蒙,这大抵是镇子最妩媚,亦是最清丽的模样。
桥的一边,是一对被雾气笼罩的母子。桥的另一边,是男人离家的方向。
“母亲,你说,父亲几时能归家啊?”孩童稚嫩的声音,漂浮在雾气中。
“莫急莫急,家书已达,定能归家。”母亲笑着,凝望着桥的另一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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