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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上一个寒假和我妈的矛盾撕扯,我们的关系彻底决裂,我发誓不再用家里的钱,解决方案是,学习之余,我周末兼职,假期全职,不计成本的疯狂工作赚钱。
暑期到了,我应聘到一份在Shopping Mall为期两个月促销员的工作,促销的是卫生巾,有底薪加提成.我踌躇满志,好像时间投入和收入一定成正比。那个叫洁云或是洁白牌子的,傍的是某一知名牌的卫生巾,包装格调几乎是复制粘贴而来。我那时脸皮尚薄,做不到见是女的就凑上去推销,我穿了一件商场促销员标志的红色马夹,该死的商场还收老子伍拾元的押金。我站在堆放产品的货架旁,见来人就举一个品牌方发的泡沫质地的广告牌,上着写着:“洁云卫生巾,洁白健康,网面棉质,随心选择”。大概、类似、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很多人从我身边经过,几乎无人驻足,倒是我上洗手间回来,发现少了几包。参透多说无益的规则后,我就经常溜到仓库休息区,聊天,喝水,打盹,在那里交到几个朋友,听到一些过故事。
壹
小李22岁,仓库搬运工,红通通的小脸蛋,稚气未脱,看上去像未成年人,腼腆的他从小立志要外出务工,初中毕业后,迫不及待的从河南老家一路旗帜鲜明跟着老乡来到大城市,他在广州做过楼宇外墙清洁的蜘蛛人,也进过大型电子厂,甚至还做过横店影视城的群众演员,一路闯荡,初心未改。热情的他经常会拖一整箱过期的食品给我们吃,我们从来不看具体是什么时候过期的,打开就吃,吃完还赞不绝口,都夸小李人真好,下次小李就拖更多的过期食品给大伙儿吃。
小李的人生偶像是当时号称温州首富的王均瑶,同是草根出生,从事过很多行业,相似的经历,成功的标杆,王均瑶的神话给小李暂时贫疾的生活以慰藉,他省吃俭用学开车,上夜大恶补市场营销,他坚信拼搏加机遇,总有一天他也会成为人生赢家。如果借用一下上帝视角,建议小李同志还是适当崇拜,毕竟6年后王均瑶他就英年早逝了,留下巨额财产和谣言,供世人消遣。
貳
大女主气场的雷英,25岁,卫校毕业,漂亮几乎掩盖了她所有其他的特征,长得像迪丽热巴和热依扎的混合体,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美女。但她申明是纯正的中国人,中国江西人。她比我们年纪稍大些,每次和家里通完电话,我都能隐隐感觉得到她心里的忐忑不安。
她当时是全职促销员,做小护士品牌旗下一款叫“clean clean”的去痘产品。产品包装干净清莹,一股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她的业绩不错,一个月有一千多元的收入,公司还给她提供了宿舍,就这样她依然过得很节约,尽管,无论多旧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掩饰不住她的光彩照人。
雷英有一次来我学校看我,在我学校的食堂她喝着桔子水,悠悠地说起她之前的经历,她在宁波做过三年正儿八经足浴店的老板娘,那种有点灰色性质的足浴店,不知道是因为经营不善,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反正生意赔了,感情也散了。她的家在江西九江,父母在菜场做小生意维持生计,她还有个上初中的弟弟,父母并没有明确说需要她来改善家里的生活,作为贫困家庭成长起来的女孩子,这点觉悟还是主动要有的,
她说做促销工作肯定是临时过渡的,这点,估计除了我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周围柜台几个促销锅具的,促销西洋参的本地阿姨,持续热情的给了雷英介绍对象,我作为超级大灯泡,陪她相亲过几次。其本上都无下文。后来她开始看杂志上的征婚广告,并筛选同城可见面的那种,她的迫切程度昭然若揭,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去找一份护士的工作?她眼神黯下来,像是回答我的问题又像自言自语的叨絮:“来不及了……”
我结束打工后,回到了学校。雷英也搬出了公司宿舍,那段时间她正和一个富二代在交往,我们之间也鲜少有交集。再一次见到雷英,她换男友了,一个看着匪里匪气的板寸男,雷英说他是市政府食堂里的厨师,认识不少大人物,本地人,独子,并且也出得起雷英家里要求的彩礼金额,看着好事将近的雷英。她扑闪着大眼睛,依旧喜欢双手插袋,可可爱爱。
几个月后收到了雷英的结婚喜帖,喜帖上的一对新人笑靥如花,让我诧异的是那个男的明显不是之前的板寸男,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是她闺蜜的男友,后来她轻描淡写的说闺蜜并不喜欢这个男的,他的多金却符合雷英的期望。
这一切变幻的太快,我发现我们之间并没有我想像中的熟悉和了解。猝不及防地,经历了一场从认知到重组的过程。
叁
我第一次见到毛毛,就忍不住大呼,好Q,除了人类幼崽,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可爱的物种呢。毛毛乍一看就是从漫画里出逃的小精灵,大而灵动的眼睛,粉嘟嘟的圆脸蛋,厚厚的平留海掩盖着她的秀气。但只有18岁的她,当时却是全职洗发水促销员,我诧异地问她,你不用读书吗? 她只是笑笑,并未作答。混熟后,我们一起喝啤酒撸串,借着酒劲,她跟我说起从那个从唯物角度看,尚还存在的家。
十八年前,毛毛父亲和镇上另外三个鳏夫一道去云南的婚介所领回来四个越南新娘,毛毛母亲因为懂些中文,有语言优势 价格最高,花掉了父亲积攒多年的三万块钱。另外三个新娘住了一两年就先后逃掉了,母亲待的时间最长。在这场赌博式的婚姻中,父亲一度还以为自己是最后的赢家。
毛毛最近的梦里总浮现母亲的笑,那种擅长于在困苦中煎熬的笑,母亲长年戴一对大圆圈的沙金耳环,长发缜密,额头光洁,但颧骨略高,鼻子两翼长着雀斑,也许从外国人的审美来判断,她或许是个美人,但在中原,她的样子只能呈现为南蛮的丑陋,引来路人带着凉意的注视。
母亲出走的毫无征兆,那年毛毛17岁上寄宿制高中,有一天,母亲提了一小袋糖果来寄宿制学校看她。她一直话很少,所以全程还是笑着,笑得很质朴,笑得毫无保留。
周末回到家,在满屋七倒八歪的酒瓶子和父亲不断的咒骂声中,毛毛才恍然母亲是真的走了。尽管父亲多方打听无果,但他仍然断定母亲是跟人私奔的。毛毛一开始有点懵,直到看到自己枕头下母亲留的那对大圆圈的沙金耳环,她好像凭空被人用力打了一闷棍子,醒了,嗯,那是母亲她的乡愁,带着青木瓜的香气。回顾过往种种,毛毛慢慢地开始不在乎,她是不是真的跟人私奔了,甚至也不恨母亲,只是奇怪她为什么不早点走,她不该留下那么多记忆……
大半年,父亲每回喝完酒,他就要把母亲大骂一通,有时还要混一点民族主义情绪进去,说外国人的坏话。他好像刻意制造出这些噪音来让所有人记住他的妻子。他的痛苦太过频繁,渐渐有了表演的意味,毛毛看着很有些无聊。
在毛毛上高二的上半学期,廖姨经人介绍,在父亲鳏居的生活里粉墨登场。她像是父亲的高级精神治疗师,业务能力精准狠,还很会抓痛点,一来二去父亲竟然痊愈了。父亲,他那么寡趣木讷的一个人,除了喝酒没有特别的爱好,没有好友知己,更没有什么白月光。
廖姨刚刚住进家的时候,对周末偶尔回家的毛毛还是很友好的,甚至热情洋溢地对毛毛说:“高兴吧,你从此有弟弟了,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也对他的大个子儿子说:“大勇,快,快叫姐姐。”廖姨的儿子比毛毛小一岁,一米八的大个头,说话结巴囫囵,经常在邻居面前夸口说他能活吃青蛙,毛毛每回看到他都不寒而栗,生怕他什么时候忽然从口袋里抓出一只青蛙,往嘴巴里塞。
从唯物主义的角度看,家还是那个家,家里的每个人在廖姨的拾掇下都变得越发体面,光鲜,除了毛毛。
第一次矛盾爆发在饭桌上,廖姨试探性的问毛毛,高中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毛毛不假思索的回答上大学,廖姨不咸不淡的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你爸爸马上要买新车跑货运,你弟弟将来……,哪里是不要花钱的?”毛毛瞟了一眼木桩似的父亲,鼻孔里“哼”了一声,心里想,弟弟,说的可真够亲热的。关系从此江河日下,这倒是毛毛预料之中的,就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同时疾速而来的是一辆凶吉未明的列车。只是变换了场景而已。
那天晩上的晚自修课意外停电了,有同学去校外的小卖部买了几盒蜡烛,然后一桌分一根,毛毛和宇杭是同桌自然也分到了,嚓地滑根火柴,周围的夜色就颤动了一下,在烛光的映照下,两颗年轻的心意外的同频共振了,那跳动的火焰、那该死的心动,毛毛至今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像是个遥远的梦,宇杭像个大哥哥,一脸宠溺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一切来的突然又毫无违和感。母亲的出走,父亲的缺位,宇杭轻而易举的打捞起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毛毛。懵懂的感情像是一种天时地利的平替,那阵子在她俩的时间胶囊里,有两种物资成分,一种是甜蜜,另一种也是甜蜜。
直到毛毛意外发现自己怀孕,宇杭也慌了,她们实在不擅长处理的这类事情。事件的败露源于宇杭向他表哥他借款3000元,钱未到手,表哥先和自己的阿姨沟通,逼问真相,宇杭母亲的巴掌呼啸而至,捂着生疼的脸颊,宇杭也对母亲撕吼:“大不了我和毛毛结婚,把孩子生下来。”接下来事件的发展,完全不由得他俩作主……
宇杭母亲先找到毛毛家主动负荆调解,在两个当事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达成协议,宇杭的母亲托关系给毛毛弄一个生病证明,休学一年,然后毛毛把孩子流掉,小月子在宇杭家坐,在毛毛父母影帝般表演的愤怒中,另外给毛家一万元钱。“多么完美的结果,各取所需,该解决都解决了。”毛毛惨淡得笑着,说的好像是别人的故事,让我忽然明白一个词汇,茕茕孑立。
8月中旬,毛毛要回老家重读高三了,相仿的年龄让我俩彼此迅速成为好友,那晚,下着大雨,我请毛毛吃的麻辣烫,迎着昏黄的街灯挥泪告别,她的手里攥着回家的火车票和打工积攒的千把块钱,其实她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是未知的大学吗?是已考上省城理工大学的宇杭吗?风雨无声,前路茫茫。
我最后一次收到毛毛的信,是她被南开大学入取,我能感受到她字里行间的喜悦,不禁感慨,原来小美女还是个学霸。
肆
98年,是的,现在回看那是个好久远的年份,人均月收入不足1000元,是的,那一年,长江洪水泛滥,全国上下,旱时旱死,涝时涝死。是的,再过一年,澳门也将回归。在巨大的时代光圈里,我、小李、雷英、毛毛每个人都身不由己,青春的伤痛,甚至淤青,慢慢结痂,最后都成了铠甲,因为我们都从未放弃过那曲径通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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