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成长史

我小时候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长在圆嘟嘟、婴儿肥、粉扑扑的脸上，我一笑起来就会把嘴咧得大大的，眼睛弯成一条线，一看就超喜气的，再加上梳着两根冲天辫，爷爷奶奶们都叫我福娃娃。

我的童年都在傻吃傻玩中度过，没有像现在的孩子那样早早就上了各种培训班，而是每天唱唱跳跳，从来不会被强迫当众表演诗歌朗诵，因为我一首也记不住，否则我的异常可能会被发现得更早，但到了上小学，这一切再也藏不住了。

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别的同学都有几门课有一百分，而我却门门都在及格线上徘徊，我的爸爸妈妈觉得那是我刚开始读书，还没有适应学校生活，并没有把不好的成绩放在心上。

然后有一天，几个同学结伴到我家来做功课，做完大家就能接着一起玩儿了。当其他人已经收起作业时，我还在和几道数学题奋斗，有同学就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小老师，拿起我空着的题一看：从以下图案中找出面积最大的图形。

“这一题选圆形，看着差不多大的，圆形肯定比正方形面积大。”

我茫然地看着她，再看看作业本上的图案，在她的盯视下久久没有拿起笔写上答案，她催促道：“你倒是快点把答案写上啊。”

我只好硬着头皮小声地问：“哪个是圆形？”

她一听，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只鸡蛋，好久都没有缓过神来，最后指着一个图案说：“圆形长这样。”

随后，她再也没试着想教会我，而是直接告诉了我其余题目的答案，大家终于可以开心、快乐地一起玩耍了，这可能是我童年最后无忧无虑的时刻。

第二天，关于我不知道什么是圆形的消息已经在同学中流传起来，不久就传到了老师那儿，老师一脸严肃地把我叫到了办公室，然后笑着对我说：“最近我听说班级里关于你的议论，你不要放在心上，老师相信你只要用心学习，一定能赶上其他同学。”我忐忑不安地点点头，看着她从桌上拿出一张纸，上面满是眼花缭乱的图案，她对我说：“把里面的圆形指出来告诉我。”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嘴边的笑容逐渐消失，又回到了一开始时的严肃表情，最后，她摸着我的头说：“明天让你爸爸或妈妈抽空来学校一趟。”

我不知道老师具体和妈妈说了点什么，但她从办公室出来以后显得十分失魂落魄，她强作镇定地让我回去好好上课，我看着她迈着慌乱的步伐走出了学校，越发肯定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妈妈没让我去学校，而是带我去了医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叔叔又拿出很多道题让我做，好多我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我还是坚持把所有的题都填上了答案。这次爸爸妈妈再也不能对我的成绩一笑而过了，他们皱着眉头，脸色沉重地看完了白大褂叔叔给他们的一张纸，我知道我一定考砸了，但究竟多少分爸爸妈妈却不让我知道，每次考试以后，成绩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告诉考生吗？

这个插曲过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我的日子变得水深火热起来，因为父母开始紧盯我的学习，常常在我做作业的时候在一旁近距离监督，他们对我吼叫，拍桌子，看着我时眼里的光逐渐熄灭了，最后变成一滩死灰，颓丧地面对着我的无措。不难猜测，我的成绩并没有因此有一点起色，一年年的反而愈加滑落，到四年级期末，老师摇摇头说:“你们家的孩子要重读四年级。”那时候，我是个傻子的事已经成了众人皆知的事。

我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别人要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呢？先是我的爸爸妈妈，然后是我的亲戚，接着就是我的邻居，最后没有同学愿意和我玩儿，他们说我是戆大，而戆大是会传染的。我想向别人证明我不是傻子，但成绩册上的满江红赤裸裸地打了我的脸。男孩子们从我手中夺走了它，在全班同学面前轮流展示，然后围着我做着鬼脸，大声地在我耳边说：“戆大，戆大，戆大......”

从那以后，我很久都没有去上课，老师也建议我在家自学一段时间，但其实我什么也没学，我抗拒去学校，抗拒去学那些看不懂的知识，抗拒去看同学们的嘴脸，我开始在别人上课的时候到处游荡，享受不要学习的快乐，但一到午休和放学时间，我就像见不得光的阴沟里的老鼠，躲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默默地离那些背着书包的人远远的。但我还是逃离不了别人的眼光，一个整天不读书，总在别人上课时间在外面晃荡的孩子是多么扎眼，我并没有意识到，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关于我的传闻已经被传得更远了。

妈妈哭着求我回到学校，至少要读到小学毕业，我和她冷战了一个多月，最后只好答应了，当我再次踏进学校时，学校还是那个学校，但我已经不再是我了。原本白嫩的圆脸颊已经因为风吹日晒变得黝黑起皮，脸上再也没有了笑模样，耷拉的嘴角让我看上去沉郁寡欢，眼神里藏着尖锐的对抗，随时准备把周围的人刺穿。

我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她皱着眉头对我说，班级里最后面的角落就是我的座位，周围围着一圈课桌，平时尽量少和班里同学接触，她不想有不愉快的事在班级里发生。没有带领，没有介绍，我低调地出现在了无人的角落，但我注定是不会寂寞的，班级里的所有人都寻着机会，用若有似无的眼神瞥向我所在的方向，可能是捡掉到地上的橡皮的时候，可能是把卷子传给后排的时候，也可能是下课后自由活动的时候。我知道班主任一定在我到来之前，带着严厉的警告和训诫的口吻在班级上下敲打了一番，才让一些好奇心重的小学生们在刚开始时不敢越雷池一步，但很快，还没有学会伪装自己的幼崽，就把自己的本性暴露无疑。

我开始频繁地被骚扰，隔着重重的课桌椅，小屁孩自以为是战前叫阵的将军，趾高气昂地对我嘲笑和讽刺，这些我已经经历过太多，根本伤不到我一分一毫，大多数时候我选择了无视，少数时候我告诉班主任，看着他们因内讧而自乱阵脚。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把恶意表现在脸上，有些同学也会觉得他们可以帮助我，于是他们会试图邀请我参加体育课，通常这个时间我都是在教室里睡觉或在学校里游荡，还会把他们的笔记借给我，让我跟上学习进度，甚至还会跟我回家，说可以和我一起做作业。我看着他们，明明我比他们人高马大，但从他们的眼神里我发现他们认为我很矮小，我冷眼看着他们作秀，心情好时配合一下，他们就会像得到宠物回应的主人，露出欣喜的笑容，但不高兴了，我就会在放学路上将他的书踩在地上，把封面踩坏直到完全用不了，或是把他推搡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弱鸡一样瑟瑟发抖，亦或是故意把自己的东西弄坏，但找老师告状说是别人弄坏的，不管被栽赃的人有多么悲愤，第二天我总能得到赔偿，因为和傻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只能自认倒霉。

最后，我所到之处皆成了真空地带，接收到的都是冷漠的眼神，我觉得这很好，冷漠比谩骂和虚伪强，于是我在闲着无聊的日子会在楼道里打滚骂人，看着周围人惊惧的眼神取乐，在老师上课的时候大吵大闹，享受他看不惯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哦～我一定不仅是傻子，还是变态吧，居然被忍无可忍的教鞭抽到身上时还能放声大笑，在教鞭断了的时候还能帮忙把它从地上捡起来，还给它的所有者。

这是段多么疯狂的日子啊，至今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我靠着我的“聪明才智”，顺利地拿到了小学毕业证书，我妈妈欣慰地笑了，我的老师含着热泪把我一步步送出学校，对我说：“毕业了，以后就不要再来学校了。”

我离开了家，虽然还没有成年，但已经到了可以在社会上混的年龄了，我想我的爸爸妈妈一定松了一口气，而对于我也一样。我终于离开了所有人都认识我的地方，去到一个全新的世界，那里没有人知道我是戆大，因为他们不知道戆大是什么意思，对于一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陌生人，人们第一选择是无视，这种无视对我来说非常好，我发现我有能力学习了，不是学习课堂里教的东西，而是学我能学会的东西。也或许是我的智商长得比较慢，在我年纪渐长后终于到达了及格线，真是可喜可贺。

几年后的某一天，当我偶然在书店看到一本新上架的书，它的书名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讨厌一个天生是傻子的人很恶毒吗？——傻子就应该被圈起来，而它的作者更让我惊讶，居然是我的小学同学，要知道我的小学同学比别人的小学同学多得多，但我还是觉得这世界真的太小了，更好笑的是，我还能记得他的名字。当即，我就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写一本自传，并在书出版以后放在这本书的旁边，隔了这么多年还能在战场上叫板，我怎么能错过这样的乐趣和机会呢？我当场给我的编辑打了电话，得到了他的支持，转身走出了书店开始备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