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喜欢读书的时候开始,就很想有一个书柜,当时大家房子都很小,拥有书房只是一个奢望。
那时候我把书都存放在一个大纸箱里,想找哪本书读读时,要把所有书都从箱子里拿出来,找到那本后,再将其他书放回去。我想有一个书柜就好了,可以将所有书整整齐齐得摆好,想找书也很方便。
没想到后来,我有了书柜,也有了书房,我的书籍有了归宿,它们随着我的喜好,被分门别类得摆在属于自己的位置。我翻翻这本,看看那本,即使什么也不做,在书房呆上片刻也觉得很满足。
萧乾在《我的书房史》中写道“我生在贫苦人家。小时睡大炕,摆上个饭桌它就成为餐厅,晚上摆一盏煤油灯,它就是书房了。可是我老早就憧憬有一间书房,一间不放床铺、不摆饭桌,专门供读书写文用的地方,对于读书人或文学工作者,不应说它是个奢侈,那就上木匠的工坊。然而它在我大半生中都曾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书斋、书房在中国文人的生命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家是心灵的港湾,书房则是灵魂的居所。一间书房的雅称、位置、室内陈设、收藏书籍都映射着主人的志趣、品味,乃至写作风格。
“山不再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这是唐代刘禹锡的名篇《陋室铭》,陋室本无特别,因主人得名,亦被赋予灵魂,得以流传至今。而历史上,有不少有名的书斋,记录着其主人的志趣和情怀。
归有光——项脊轩
归有光归有光(1506——1571)明代官员、散文家。明朝昆山人,与王慎中,唐顺之诗文唱和,合称嘉靖三大家。由于归有光在散文创作方面的造诣,在当时被称为“今之欧阳修”,后人称赞其散文为明文第一。著有《震川集》、《三吴水利录》等。
和其他文人的书斋名相比,归有光的书斋名项脊轩比较难理解,因此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我才知晓,归有光号项脊生,故其书斋,名曰“项脊轩”。
归有光的名篇《项脊轩志》,详细介绍了项脊轩的由来和布局。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可以看出,项脊轩不大,仅一丈见方,可容一人居住,是一间有百年历史的老房子。灰尘与泥土常从屋顶上漏下来,特别是下雨时,雨水往下直灌,连移动桌子都没有可安置的地方,屋门北开,光线也不好。归有光对屋顶加以修补,又开了四扇窗户。
由此可看出归有光是个非常热爱生活,懂得生活的人。他能将一个破小的老房子重新修缮,引入阳光,又能感受到小鸟啄食,风移影动之美,实在是个细腻感性的文人。归有光散文风格朴实,感情真挚,后世评价很高。
张溥——七录斋
张溥张溥(1602——1641)明代文学家,崇祯进士,选庶吉士。一生著作宏丰,编述三千余卷。精通诗词,尤擅散文、时论。
高中上语文课,学到张溥的《五人墓碑志》,老师讲解张溥生平时,着重提到他读书的习惯,每读一本书必亲自手抄,抄好了,背诵后就烧掉,然后又抄,如此反复七遍才罢手,是故他的书斋得名“七录斋”。
“溥幼嗜学,所读书必手抄,抄已朗诵一过,即焚之,又钞,如是者六七始已。右手握管处,指掌成茧。冬日手皲,日沃汤数次。后名读书之斋日“七录”。——《明史.张溥列传》
据说张溥的父亲有十个孩子,溥为婢子所生,不被家族看重,连仆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讥笑张溥“塌蒲屡儿(庶出)能有什么作为呢?”张溥很受刺激,发奋读书,后高中进进士。
正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现。张溥“七录七焚”,对文章的意思必然会有深层次的了解。
想起我上大学时,专门准备过一个笔记本,专门抄录喜欢的诗词和古文,比较短的诗词,我会抄录一遍,背一背,想想其中蕴含的意思,隔断时间,记得的默写一遍,不记得的再抄写,如此几次,对于所抄诗词印象就非常深刻了。抄录过几篇较长的古文后,我发现抄的过程中,会很自然得跟着作者的思路,感受他写作时的词汇用语,而在读的时候,会很容易忽略这些。张溥“七录七焚”,他是否每一“录”时都会有不同的收获,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不断的抄写背诵中,他对文章的了解和思考定在步步加深。
明史中记载“溥诗文敏捷,四方征索者不起草,对客挥毫,俄顷立就,以故名高一时”。可见,张溥勤学后将文章内容内化于心,故而能够落笔千言,俄顷立就。
举凡读书作文有大成者,皆有一个勤学苦读的过程,“七录斋”正是古人读书精神的一个实物载体。
蒲松龄——聊斋
《聊斋志异》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出生于一个逐渐败落的中小地主兼商人家庭,十九岁应童子试,接连考取县、府、道三个第一,名震一时。以后屡试不第,直至71岁时才成为岁贡生。创作出著名的文言文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
蒲松龄的书斋“聊斋”大名鼎鼎,相传他在居住的地方附近设一茶棚,凡是进来的人是不收银子的,捧上一壶茶坐下来和客人闲谈,他就专门问一些奇闻异事,然后把听来的这些故事经过自己的加工润色后记录下来,《聊斋志异》由此而来。
蒲松龄的“聊斋”可谓最接地气的书斋,书斋名字通俗易懂,斋中故事也都取自民间的智慧,蒲松龄将采风之地,定在离住所很近的柳泉(因泉旁有一株大柳而得名),这里地处岔路口是南来北往旅客的必经之路蒲松龄每于教书之暇,来到柳泉的大柳树下,铺下席子,静待来往行人,三十年来都不间断,最终才谱写了那样多动人的狐仙故事。
梁实秋——雅舍
雅舍梁实秋(1903——1987)著名评论家、散文家、翻译家。曾与徐志摩,闻一多创办新月书店,主编《新月月刊》。代表作有《雅舍小品》、《雅舍谈吃》、《看云集》、《偏见集》《秋室杂文等》等。
梁实秋的书斋叫作“雅舍”,实际上,雅舍本身谈不上“雅”。
梁实秋是这样描述雅舍的,“到四川来,觉得此地人建造房屋最是经济,火烧过的砖,常常用来做柱子,孤零零的砌起四根砖柱,上面盖上一个木头架子,看上去瘦骨嶙峋,单薄的可怜,但是顶上铺了瓦,四面编了竹篦墙,墙上敷了石灰,远远的看过去,没有人能说不像是座房子,我现在住在雅舍,正是这样一座典型的房子。”
“雅舍的位置在半山腰,下距马路约有七八十层的土阶,前面是阡陌螺旋的稻田,再远望过去,是即墨葱翠的远山,旁边有高粱地,有竹林,有水池,有粪坑,后面是荒僻的榛莽未除的土山坡。”
雅舍本很普通,梁实秋以“雅”的心态对书斋进行布置清扫,使之别具一格。“雅舍之陈设,只当得简朴二字,但撒扫拂拭,不使有纤尘。中国旧式家,陈设千篇一律,正厅上是一条案,前面一张八仙桌,一边一把靠椅,两旁是两把靠椅夹一只茶几,我以为陈设宜求疏落参差之致,最忌排偶。雅舍的所有毫无新奇,但一物一事之安排布置俱不从俗,人入我室,即只此是我室内,笠翁《闲情偶寄》之所论,正合我意。”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梁实秋能够保持雅致,是非常不容易的,他坚持在文学作品中保持最基本的人性,关注生活中的点滴乐趣,虽受到责难,而不改初衷。
丰子恺——缘缘堂
丰子恺漫画名作人散后一钩新月凉如水丰子恺(1898——1975)中国现代漫画家,散文家,美术教育家和音乐教育家,是一位多方面卓有成就的文艺大师,被国际友人誉为“现代中国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
丰子恺的书房名曰“缘缘堂”,其来历就颇具缘分,丰子恺在《告缘缘堂在天之灵》中写道,“在中华民国十五年,我同弘一法师住在江湾永义的房子里,有一天,我在小方纸上写许多我所喜欢而可以互相搭配的文字,团成许多小纸球,撒在释迦牟尼画像前的供桌上,拿两次阄,拿起来的都是“缘”字,就给你命名曰“缘缘堂”,当即请弘一法师给你写一横额,付九华堂装裱,挂在江湾的租屋里。”
丰子恺师从弘一法师李叔同,深受老师影响。1918年,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落发为僧,1927年,虚岁三十岁生日那天,丰子恺决定拜弘一法师为师,做一名在家居士,于是在他家楼下,释迦牟尼像前举行了皈依仪式,取法名“婴行”。
佛学思想对丰子恺影响很大,在他的文章,画作中都能看到,他对万事万物的悲悯之心。
“我曾作《护生画集》,劝人戒杀,但我的护生之旨是护心,不杀蚂蚁,非为爱惜蚂蚁之命,乃为爱护自己的心,使勿养成残忍。
丰子恺惜缘重缘,缘缘堂藏书2万余卷,受伤不断,童趣盎然,丰子恺传世文集多冠缘缘堂之名。后缘缘堂毁于战火之中,丰子恺心疼至极,在他心中,缘缘堂是有“灵”的,故他作《辞缘缘堂》、《告缘缘堂在天之灵》缅怀缘缘堂。
此外,历史上著名的书斋还有许多,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梁启超的饮冰室等等,书斋是文人的精神家园,书斋的雅称也是他们个人精神的缩影。可惜后世书房已无难有雅称,更鲜少有灵魂,甚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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