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悬年》下部 第39章 兽性
作者名片：老猫枕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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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赵一，是一条原本没有名字、没有人教养的狗。一个叫丁峰的猎户在野地里捡到尚在襁褓中的我，他没有将我扔到锅里煮，也没有将我架到火上烤，而是将我扔进狗笼，与狗同养。
狗住在那里，我就住在那里，狗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狗不穿衣服，我也不穿衣服，狗出去打猎，我也出去打猎。狗带着我，听着丁峰撕裂嗓子般的怒号，翻越河流，沼泽，泥潭，密林，奔跑。
大部分时候，我就这样，和狗赤身裸体地在旷野奔跑，可以寻找猎物，更可以猎杀动物。其他时间，我和狗拥在一起，吃、住、睡。当然，我的狗兄弟，还会与我说话。
丁峰的出现，拯救了可能葬入狼腹的我，却将我推入另一种不堪，这种不堪何尝不是毁灭——我是人，还是狗？
在丁峰看来，我自然是狗，却比狗有用，不单可以和狗一样看家护院、寻觅猎物，还可以打。用细长条的棍子打。那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又硬又有韧性，掉在身上，会发出沉闷的声音，抬起时牵动皮肉，甚至带走皮肉，接着便是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狗还朝丁峰龇牙，而我，嘶哑着嗓子朝他吼，他竟是笑，前仰后合一般的笑，说：“到底是畜生，这几嗓子可真像是狼！”他还会吼叫着跺脚，拿那棍子指着我，“畜生，你忘了谁给你吃谁给你喝了，竟敢朝我龇牙咧嘴，找死！”接着便是更凶狠的打。
我倒是习惯了。
不怕疼，不怕冷，不怕饿，当然，也不知羞。赤身裸体的在山野间奔走，当然，除了丁峰，似乎也没有人能看得到我和狗一样奔跑，抢食，撕咬。
我没有意识，也不做梦，偶尔会想，我为丁峰寻找猎物，他吃得肚圆，为什么我却要挨饿？我的狗兄弟说，因为丁峰是主人，我们的使命就是伺候主人。
是啊，我是主人的一只狗，这就是主人把我捡回来的原因。既然他给了我命，我就活着，为了他，在白雪皑皑、大雨滂沱、烈日炎炎的大山中奔跑。
我追得上兔子，也打得过黑熊，下河摸过鱼，上树采过蜂。渐渐地，我喜欢上奔跑的感觉。我期待每一次丁峰带我出门，学会了摇尾乞怜，只希望他能解下链条，许我片刻自由。
直到有一天，我的狗兄弟被黑熊拍碎了脑袋、撕破了肚皮。是为了救丁峰。当时，丁峰正带着我卧在草丛里，紧盯着一头漂亮的梅花鹿。我们全都忽视了背后那道黑色的影子。狗兄弟是第一个跳起来扑向那只黑熊的，待我反应过来也冲上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救我的兄弟。
狗兄弟死了，我觉得胸口撕裂了一般的痛，那里有一团火，灼烧着，又有一块冰，凝冻了我的心头肉。我的狗兄弟呀。日后谁陪我吃、陪我睡、陪我挨打、陪我挨冻，还有谁能陪我享有那片刻的自由呀。竟有泪水从眼角滑落。我蹲在狗兄弟身边，呜呜哀叫。
丁峰踢了我，狠狠地踢，怒骂着，“你怎么不去追那只熊，有了它，这个冬天都有吃有喝，你这个畜生！畜生！畜生！”骂完，他拎起狗兄弟的尸体就走，我以为他是要安葬我的兄弟，岂料，他竟是要将狗兄弟开膛破肚、剥皮取肉。
我怎么能允许他这么做？我求他，趴伏在他身边，舔着他的腿，求他，求他不要吃了我的兄弟。那是我的兄弟呀。
“滚开！”丁峰一脚踢开我，我在地上打了个滚，“今天真是倒霉透顶，梅花鹿惊了、大黑熊跑了、狗还死了，老子养着你们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丁峰拿起那个木棍，怒骂着寻找我的身影，我哀哀躲到墙角也是无用，他骂着、打着，毫不理会我的哀求，只是“啪”一声，又“啪”一声。
渐渐的，那声音变了，竟是带着水声。哦，是我流血了。丁峰的棍子，一下破皮、两下见血、三下露骨。
我不觉得痛，我想我的狗兄弟！
“畜生！老子难不成要挨饿吗，不吃了这条狗，老子难道吃了你？畜生！”丁峰的骂未停、手未停。“吃了你也好，老子还没尝过人肉的滋味！”
丁峰用刀挑开我的毛发，我这才看清他的眼，血红，像是狼。突然我害怕起来，丁峰也会将我剥皮，晾晒起来，成为他冬天的粮食。
“畜生，你他妈敢跑！给老子回来！”
即便是在屋内，丁峰也跑不过我，他向左我向右，他跑前我跑后。丁峰已经气喘吁吁、扶着腿大口喘气，而我跑到桌下的角落里躲起来，一动不动地盯视着丁峰愈走愈近的大皮靴。这是去年我猎的一只黑熊，丁峰把它做成皮褥子铺在床上，剩下的边角料做成了这双鞋，温暖的鞋。“畜生，竟然学会了不听话，什么人，哪及得上老子的狗。看老子怎么宰了你！给我滚出来！”
随着怒吼，丁峰掀开了桌子，一脚将我踹倒在地，踏住，手里握着的猎刀高高举起，落下。
我想我是死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静！我的世界，归于山林，归于我奔跑时的每一次抬脚与落地，归于风雨、雪雹、烈日、大雾。
丁峰死了。像一堆皮肉一般躺在地上，血红的眼虽睁着，却失了凶狠，内脏堆在一旁，竟是红的，原本，我以为是肮脏的黑色。
而我带着我的狗兄弟，归去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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