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七寻
无论是谁，都会有想要保守的秘密吧。
堀北坐在位子上看着广告单的时候，被同桌玲奈一把按住了肩膀。
“堀北同学，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
“哎？”
“我今天......又忘记写作业了。”
看着玲奈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神，堀北叹了一口气：“什么嘛，真是怕了你了。”
她把广告单压在了课本底下，从书包里抽出了厚厚的习题本，“呐，真的是最后一次。”
“知道了！”玲奈兴高采烈。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那你今天放学后和我们一起去吃雪糕吗？”
堀北愣了一下，笑了笑：“不了。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
玲奈认真地想了想：“你怎么总是在周四有重要的事呢？你不会是……”
“什么？”
“你不会是周四有重要的约会吧！和外校的某个男生？”玲奈的眼睛奇异地亮了起来，就像两个八卦探照灯。
堀北被盯得不好意思起来，“哪…...哪有？”
玲奈盯着堀北看了一会，眼神瞥到课本下压着的广告单。她神秘一笑，突然扯出广告单，夸张地说道：“还说没有，是要去哪个校外活动吧？”
“哎，你别乱叫。”堀北急得手忙脚乱，跳起来去抢广告单。
打闹中的两人不知不觉挡在了过道上，正巧撞上了一个低着头走过的男生。
“啊，对不起…...”堀北急急地道歉，似乎是踩到了他的鞋子。她看向他，努力做出一副很抱歉的样子。
“唔。”男生似乎非常讨厌和人对视，没有回应堀北的道歉，仍然低着头快速走过去了。
玲奈努了努嘴，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个怪人啊……”
堀北还呆呆看着那个男生，回神道：“啊，什么？”
“我在说宫村同学啊，”玲奈说道，“真是个怪人。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撞到了他、和他说对不起，怎么都应该好好地和你说一句没关系吧。
“说起来，他好像从来不和女生说话吧。是吧？从来没见过。而且怎么大热天还穿着厚外套啊……真是怪人。”
堀北望着那个男生的背影。确实，好像从来没见过宫村同学和女生说话，和男生也很少说话吧。他似乎一直低着头，刘海也是长长的，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喂，堀北！你也是怪人吧，这不就是张超市促销广告单吗？你说的重要的事情，不会就是去超市吧？”玲奈瞪圆了眼睛，举着那种广告单说道。
“怎么会……”堀北涨红了脸，抢过广告单，重新压在课本下面。
“你快点写作业，一会儿就要交了。”
“有道理…....！”
看着玲奈火急火燎的样子，堀北笑出了声。一转头又看到了坐在教室后排的宫村。
宫村趴在课桌上睡觉，仿佛和这世界格格不入。
——也是个有秘密的怪人吧，堀北这样想着。
放学铃一响，玲奈刚想和堀北说话，就见堀北腾地站起身，背起书包就往外走。
“哎，这么着急就走吗？”
“是的，对不起了，是真的有重要的事。”堀北一边走一边和玲奈解释。
但是估计玲奈怎么也想不到，在学校光鲜亮丽的堀北，口里所说的重要的事，实际上真的是——去超市！
眼下的超市人山人海，特别是家庭主妇们正挤在一起，为最后一个特价商品大打出手。
这都是因为周四！是一周中超市打折力度最大的一天！绿叶菜，西红柿，土豆，牛奶，小饼干，尤其是鸡蛋，都会在周四迎来最大的优惠折扣！
堀北奋力护住身前最后一盒特价鸡蛋，防止它被身后的大妈用长臂捞走。
真是厉害啊，在家看着无论如何都是贤妻良母的女人们，此刻面目狰狞、武力全开。堀北一不留神就会被抢走新鲜的蔬菜，或者硬生生夺走早就被拿在手里的大米。这就是家庭主妇的战场吧，一个正处于2折优惠风暴的折扣超市。
即使是正值青春的堀北，有时候也无法不感叹，多活了四十年的大妈就是比她手速快四十倍——是怎么做到在一堆土豆里快速识别最光滑平整、而且没有一点发芽趋势的土豆，并且快速归拢到自己的口袋里的呢？
堀北的发卡都快被挤掉了。
等到终于艰难地来到收银台，把今天所有的战利品都结清了——只有听到信用卡发出叮的一声，堀北才真正感觉到这场战役终于结束。
从超市走出来时，堀北长长呼出一口气。还好今天一放学就回家换好了轻便的衣服，并且是几乎一刻不停就等在特价商品区了。她看了看手里的超市促销广告单——真好，几乎所有本周的特价商品，都被她抢到了。
接下来一周的伙食就都有着落了，最好的事情是，阿太还能每天早上吃一个鸡蛋。
堀北一边重新整理着环保袋里的食物，一边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上周四被玲奈拖了一会儿时间，导致没有抢到特价鸡蛋，害得她被阿太埋怨了一周。“我在长身体啊，怎么能没有鸡蛋呢？”一想到阿太倔着嘴小声的抱怨，堀北心里就有很多的歉疚。
从小爸爸就去了大城市——说是去工作但也一直没有回信——就这么一走了之；妈妈因为工作的关系也很少回家。家里大多数时候只有堀北和弟弟阿太两个人。还是高中生的堀北不得不肩负起家庭主妇的重任。
不能有任何的高中生社交活动，因为她除了要来超市买特价商品，还要打扫卫生、洗衣服、下厨，最重要的是还要去接阿太放学。
阿太虽然也说自己可以一个人回家，但是他还是个小学生，怎么说都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家的吧。
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时间呢。
堀北想到玲奈说去吃冰淇淋，内心少许有一些羡慕。不过很快这些情绪就消失不见了，想到干净整洁的家和阿太的笑脸，她内心充实而满足。
——谁能想到一个在学校里打扮漂亮的女学生，实际上是一个喜欢逛特价超市、乐于应对家务的乖乖女。
拥有这样一个秘密，除了没办法和玲奈这样一看就不做家务的女生分享乐趣外，堀北也没有其他的烦恼。
其实这样也是属于自己的时间吧，堀北还是美滋滋地想着。
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辛苦抢来的鸡蛋，被人打碎了吧！
堀北懊恼地看着地上的环保袋。其他东西都没什么关系，就是那一盒鸡蛋掉在了地上，估计鸡蛋全都碎了吧。
她蹲下身，把鸡蛋盒掀开，果然除了几个明显已经流黄的鸡蛋外，其他鸡蛋也都或多或少出现了裂缝——这样的鸡蛋是没办法保存一个星期的。
堀北生气地抬头，正想大声教训眼前的人。
如果不是这个人突然冲出来，她就不会在离家十几米的地方遭遇这样一场意外。明明刚才心情还很愉悦，瞬间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糟糕。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也连连道歉，弯腰帮她捡着东西。
除了鸡蛋碎了之外，土豆、西红柿这些圆圆的蔬菜也都顺着马路斜坡滚了一路。那人不得不跟着滚动的土豆，一路小跑，才追上那些自由放飞的蔬菜。
等那人捡回滚走的蔬菜，把土豆和西红柿放到堀北的环保袋里的时候，堀北才看清那人裸露的手臂上有一大片文身。
那好像是某个神话故事里的鬼怪吧，除了黑色的轮廓线外，还有红色、青色的涂料。画的时候一定很疼吧。如果能忍受这种痛楚的话，想必这样的人也不好惹吧......
堀北这样想着。本来气鼓鼓的心突然泄气了——还好没有立刻发作，不然的话，万一惹得这个人不高兴，会被打吧？
她本来话在嘴边的怒斥，也就瞬间变成了：“没关系，没关系，您不要紧吧？”
刚刚虽然说是这个人突然从左边的斜坡上滑滑板下来，但是她路过这个三岔口，也没有提前看左边的路况，如果真要说有问题的话，她自己确实也有问题。
这么一想，她也低头道歉道：“对不起，我也没有好好看路，还连累您帮我捡东西......”
这样诚恳的态度，如果对方有怨气的话，看在她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的面子上，也会原谅的吧？
她忐忑的想着，看到那个文着大花臂的人愣在那里，不知道他是不是很生气，也不敢看他的表情了。
对方一直不开口，堀本甚至连立刻跪下的心情都有了。
还好有一个小孩子打破了僵局：“姐姐？”。听起来像是阿太的声音。
堀北直起身，发现果然是阿太。
“阿太，你怎么一个人先回来了，怎么没等我去接你啊？”
“今天放学早了，我和老师说我自己先回来了。”阿太得意地说道，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他还真是一点都读不懂现在的气氛呢......
阿太甚至拉起那个花臂男的手，把那人拉到距离堀北更近的地方。
阿太大声地介绍道：“我在路上还遇到了这个大哥哥，大哥哥还滑滑板给我看呢！”
“哥哥你叫什么来着？......哦！这位是宫村哥哥！”
堀北忙不迭地点头道：“啊真是谢谢您，宫村先生.......”
——哎？宫村？
堀北突然愣住，这么一看这个人围在腰间的衣服，确实是学校的外套。
——难道是......那个宫村？
“啊，不用客气，我正好在路上遇到阿太。他说想看滑板，我就一边滑，一边顺道送他回来。”那个人好像也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也和堀北先前一样躬身道歉道：“对不起啊，堀北同学，我还撞到你了......”
见堀北不说话，那人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堀北：“堀北同学？”
堀北看着眼前这位梳着大背头、打着耳钉、文着大花臂的少年，惊道：“还真是你啊？宫村同学！”
所以说，宫村同学的秘密是——他实际上是个不良学生？
这么一想，堀北突然把环保袋砸在宫村的头上。
“笨蛋！快点赔我的鸡蛋！！！”
夕阳西下的时候，宫村已经在堀北家里吃完了咖喱饭。
阿太在客厅写作业，偶尔以为堀北看不见、偷偷看一眼藏在作业本下的漫画。
堀北也洗完碗了，坐在窗边，和宫村正对面坐着，一起看窗外的落日。
“这么说，你是在校外学音乐吗？吉他？”堀北开了一听可乐，继续问道。
宫村笑了笑，道：“是啊。我哥哥开了一家酒吧，他的店里需要一些驻唱的歌手，就非逼着我去学一些乐器，说是吉他手、贝斯手很贵的，不如自己的弟弟来。”
听起来也是个不靠谱的哥哥啊，堀北这么想着。
再看宫村的穿着打扮，倒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惊讶了，“酒吧里一定要打扮成这样么？”
“你说耳钉和文身么？”宫村指了指耳钉，说：“这个是现在这个乐队的标志，说是什么朋克吧，也是主唱哥哥非要我打的，”他又指了指文身，解释道：“这个也是哥哥们拉我去做的，说是有文身的话看起来更酷，在酒吧里也会更受欢迎。客人也会更多。”
是女性客人吧？堀北看着宫村这副时尚的打扮，如果他在学校里也是这样的话，应该算得上是个大帅哥吧？她想起玲奈总是拉着自己去看隔壁班的校草，那位校草似乎也没有现在的宫村有魅力。
她看着宫村的大背头，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总在学校里低着头啊，你的头发在学校里可不是这样的？”
“因为很不好意思啊。”宫村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说道：“有这么大一个文身在身上，被教导主任看到的话也会被教训吧？我其实不是一个招摇的人......”
“哈哈哈，那倒也是。”堀北想起总是揪着学生的着装问题不放的教导主任，脑海里仿佛出现了教导主任吐沫横飞的画面，大笑起来。
夕阳余晖洒在少女的脸庞上，柔和的侧脸因为带着笑意，显得愈发青春可爱。
宫村看着少女，心里一动，也提问道：“那你呢？堀北同学看着也和学校里不太一样呢。”
堀北一愣，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是吧？真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这么邋遢的一面......”
她扯了扯身上的居家服，那还是妈妈的老式运动服，因为穿起来舒适，所以她一放学就把校服换成了这套衣服。
她别扭地说道：“因为要照顾家里，而且穿这个的话比较方便，也不怕脏，所以.......”
宫村笑了笑，说道：“不用不好意思啊，这样也很好看啊。”
他虽然看着窗外，但这番话还是让堀北稍微红了脸庞。
她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有些局促不安，“啊，这样啊......”
少年转过头，温和地笑着说：“是啊，是不一样的可爱。”
临别的时候，堀北还是为今天的行为道歉：“不好意思啊，我还打了你......”
想起她用环保袋打他的头，堀北还有些尴尬。当时是真的有点生气，但其实令人生气的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哈哈，没事，没多大力气啊。”宫村挠挠头，没所谓地转身要走。
堀北想了想，还是叫住少年。她说：“如果不介意的话，以后可以来我家吃晚饭？”
她想起宫村说他经常因为哥哥在忙生意、自己又要排练，而错过晚饭。她本来就要回家做饭，多一个人的话其实也不麻烦。
宫村仿佛在思考，没有回应。
堀北怕他多想，又立刻补充道：“作为回报的话，我也想请你以后帮我去接阿太。这样我准备晚饭也能更充裕......”
阿太此时从堀北身后探头，道：“是啊，哥哥以后来接阿太放学吧。我很喜欢哥哥的！”
宫村听到阿太这么说，开心地笑了，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地，又挠挠头。
阿太接着说道：“姐姐也很喜欢哥哥吧，是吧？”
“啊这，我......”堀北被阿太说得猝不及防，耳朵悄悄红了。
这小孩是不是早恋的漫画看多了......
“好啊。”少年答道。
堀北还没反应过来，“啊，你说什么？”
少年笑了起来，在淡紫色的晚霞下仿佛一株花树。那笑仿佛是一整棵树花开的声音。
“我说，好啊，以后我每天都来。”
“下周四你去帮我抢鸡蛋。”
“啊，什么？”
“我说，鸡蛋还是要赔的！！！”
宫村走在回家路上，想起堀北要赔鸡蛋的表情，还是觉得很好笑。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堀北总是很小心地维持着生活的一切，努力地保持着微笑。是真的很辛苦吧，如果没有人可以分享秘密。
——现在这样的话，秘密就是两个人共同的秘密了吧。
——如果这样的话，就不用一个人那么辛苦地活着了吧。
——让我再靠近你一点吧，堀北同学。
（完）
文／君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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