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宝贝们,牵出来遛遛!
我趴在操场上,用手掀开人造草皮,再扫去黑黑白白的小石子,翻找着。
“你干什么呢?”汀抓起一把石子,撒到我身上。
不甘示弱地撒回去一把,我直起身子来,手上已是一个亮晶晶的纽扣,举起来对着阳光,绽开欣喜的笑容对汀喊:“你看,找到了!”
“嗯?你掉的纽扣?”
我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把手上宝藏塞进外套口袋,然后拉着汀的袖子对她说,“你知道吗,我在寻宝。”
操场对于一二年级的小学生来说,就像浩瀚海洋一般望不到尽头,而人造草皮的里面,到处散落着小姑娘衣上掉落的纽扣,饰品,珠子,纸星星。这完全是我的宝藏库。
一个Hello Kitty的红色盒子,原来是装什么的已经忘记,大概是甜甜的饼干和巧克力吧。现在打开,都是一串串亮晶晶的小事物,用拇指和食指捏起来还是会不小心掉落的小玩意。
不禁嘲笑自己从前像鸟儿筑巢一样的行为,走在路上也往下瞄,太阳照耀有反射闪光的地方,不管多远,都会屁颠颠跑去,一颗一颗地搜罗起来,放回自己的收纳盒。
喜欢自己亲手捡起来的东西,再亲手汇聚在一起,保存起来。一开始只是看着漂亮,后来,随着它们一点点增多,烟青色,纯白色的圆珠,小小的乳白颗粒,带着亮斑的小星星,五彩斑斓的。妄想着这些小玩意儿能陪我到世界尽头,似乎那时就已经有了永恒的概念。
宝贝HelloKitty盒和所有成长的故事一样,除了收集的欣喜,当然,也会经历失落的哀伤。
妈妈说,不要再捡这些脏东西回家。
汀在那天的操场上撸起袖子帮我寻宝,却帮了倒忙,把我口袋里所有辛苦搜集来的星星纽扣,都丢掉了。“啊?那些小东西啊,刚刚还在我手上,不知道去哪了,对不起啊。”
“早知道不给你看了!”心慌慌乱,抛下一句话跑开,跑遍整个操场四处寻找,无果。那一天,我一路哭着回家。
自己的努力化为泡影,散为风烟,竭力想藏起保全的东西,消失不见。
我把它当成整个世界,汀只当是一场游戏,从未真正在意。大人也总站在自己的角度,阻止我做几乎一切想做之事。
打开HelloKitty盒,静静地躺着剩余的宝贝们。想起今天去学校时,挑了我最爱的几颗宝贝带着,没想到遭遇这场变故。眼泪,再一次如断线的珍珠。
不知道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小白珠,不知道自己是无人理解的孤岛,只知道,哭泣。闷头哭泣。
那一刻,我发誓,我恨起了所有人。
下一次再这样哭泣,还是在蚕宝宝破茧成蛾,交配后诞下几百颗青绿色卵的时候。现在想起来,最怕worm的我小时候竟也敢养蚕呢。
那时候所有的同学似乎都会折纸盒子。一个四方的纸,左右叠,翻转,小小的掌心便出现了蚕儿的家。
鉴于老师的再三申明,没人敢把蚕放到桌面上明养。于是常和汀,阿静,阿青这些小伙伴们,在课间偷偷跑去女厕所,就在水池下面,跪坐于地,倒出黑色块状蚕屎,换新鲜桑叶,检查每一只蚕宝是否安康,看着它们一点点吞食桑叶的可爱样(如今这场景只能让我感到害怕)。
积攒的蚕宝宝,很快就被转移到更大的盒子,我又从四处搜来这些小动物,终于无力抚养,还是托付给了妈妈,令人惊讶的是,她答应了。
只是当我搜集蚕蛾诞下的卵时,妈妈发出了抗议。然后是一条死命令:扔掉。
于是,怀抱着手中数百条未诞生的生命,走向楼下的垃圾桶。有一条叫大白的蚕宝,全身变黄,病恹恹的,不是花了三天时间隔离,专吃鲜嫩桑叶才逐渐恢复健康的吗?那条小黑,还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趴着,不爱吃桑叶,不是也平安长大,和其他蚕一样白白胖胖的吗?它们成了蛾子,我再也分不清谁是谁,我所知道的,是它们所有蚕不分彼此地被我扔进了垃圾桶,整个家族。
抬手,松手。一个太简单的动作,让我泪流满面。
拾荒的珠子从此再也没养过蚕。因为知道它们是短暂的,不能被永远收藏。每一次开始的结局就已注定了,是别离。
我想永远拥有某一样东西,只此一个愿望,还不能满足吗?
如今的我回顾往昔,知此愿,是种实打实的 奢望。这世上,怎么会存在永远呢?怎么能没有失去呢?只是小时候想得简单,只想占有一物,直到永远。因为初生,不是不怕虎,而是不能衡量,无法正确认识自己的能力,和时间的能力。
懂得了失去是人生一部分的我,却奇怪地,更想成为岁月的拾荒者,去收藏转瞬即逝的风景,去记载刻骨铭心的回忆。不爱美食衣装,唯爱可贮藏的宝物和书籍。
那一次汀弄丢我的宝贝们,让我生了很长时间的气,很久以后,我的气差不多也要被时间消磨散尽时,她送了我一个盒子。打开,满满的纸星星,是她一个个亲手折出来的,还有亮晶晶的星星亮片,装在扁扁的碧翠盒子里。
我将它们好好地收藏在HelloKitty宝盒中,盖上盖子之前,我的宝藏们应该也能感受到,我眼底心里洋溢的暖意。
至于妈妈,当我成年,无法管束我的时候,便一直想走进我已独立的精神世界。口中说着不要再带脏东西回家,这个HelloKitty宝盒,却硬是被她存放了十二年,也不曾丢弃。
所以今天我能再次打开,幼时的宝藏全都突兀地显现在我眼前,随之一起涌来的,还有十年的光阴岁月,和眼中热烫烫的泪水。
小时候天真相信着宝盒即是永远,长大后的我不再相信永恒,却真想穿过十二年光阴,去拥抱那个在太阳底下低头寻宝的女孩。
对她说一句,谢谢你能活在童话里,谢谢你能把自己封存在HelloKitty宝盒中,给十二年后的我,重温一遍昔日最值得珍惜的宝藏。
宝贵的亮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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