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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我们几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同学,决定在春节前夕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同行一共五人,我和好朋友谢炜以及另外三个男同学姜何、李斌、杜念诚。
姜何搞来一辆吉普车,我们打算往四川西北绕一圈,没有具体的行程,只说好必去平武。延续着大学时代的习惯,外出总要带上画具,随时可以写生画画。
从成都出发,越往西行,地势越高,大部分时间在崇山峻岭间穿行,也有开阔的草甸。具体途径哪些地方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天气越来越冷。若是下车不走动,呆在一处画画,一会儿就冻得握不住笔了。所以路上我们都是到处乱窜玩耍,没有画出一张完整的画来。
到了平武地界,我们行至一处风景绝美的地方。在两座山之间,有一条透亮的小河,山上还保留着一部分深秋的颜色,层叠的红黄之间透出一点点绿。这一路很久都见不到一辆车,更不见人。我们把车停在路边,下到河滩上去,在河里装了水,各自找地方开始画画。
下午的阳光尚好,蓝天白云,太阳晒在身上却没有一丝热气。冷极了时,我们就玩小时候爱玩的斗鸡游戏,互相跳跳撞撞能勉强制造出一点点温暖。
当太阳光被山遮住的时候,洗笔的水杯里居然结出了薄薄的冰。谢炜穿着一件夸张的米色长羽绒服,衣服长至小腿下边,像裹了一床羽绒被。但仍旧冻得鼻头通红。
年轻时候的我超级怕冷,在这种情况下我感觉我的眼珠子都冻得快要转不动了,脑子里有无数冰块互相碰撞,我失控地在快要完成的画上添了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的篝火,也没能阻止画纸被冻硬。
在此起彼伏吸溜鼻涕的声音中,我们的写生又只好草草收场。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我们收拾东西上车赶路,要赶紧去找可以过夜的地方。
车沿着河边的土路在山间绕行,一路不见村寨人家。天已黑尽,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车灯是唯一的光亮,我们只能跟着这一束光小心前行。
我心里生出一种末世逃难的凄凉感觉,谢炜念起了王菲的歌:
听说1999年是世界末日,
到时候我们一定要结婚并且有个孩子
在他还没做太多坏事之前
让上帝把他带进天堂
也许我们也能沾光
……
李斌说这首歌不吉祥,便扯着嗓子唱起了《回到拉萨》。大家跟着一起唱,敞开喉咙唱,声音震耳欲聋,我一边唱一边盯着车窗外,看有没有招来山里的妖怪。
车偶尔碾着石头跳起,我们便发出大声惊呼,在黑暗中制造出声响,给彼此安慰。
三个男生有点着急了,我和谢炜比较淡定,说实在不行就在车里窝一夜。姜何说,这天气在车里过夜和户外无异,要冷死人的。
李斌表示肚子很饿,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句话让我们几个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叫唤了起来。路上既无风景可看,肚子里的需要就越发强烈。
我们不约而同地怀念起黄角坪的蹄花汤,这时候太需要来一碗。我们期盼着落脚的地方能有热乎的食物和温暖的床铺,同时又觉得这种期盼多半是自欺欺人。
当我们转过一个弯,突然发现前面的灯光时,都高兴地欢呼起来。
车停在房子前面小块平坝上,车灯照见这是一座靠山而建的土墙板屋,一共两层,一层正面被木板条封住,主屋应该在二层。
大家都觉得晚上让两个女生去敲门比较不会给主人压力,所以我和谢炜走前面,沿着小坡上到二层的主屋门口,去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鹰鼻大眼,穿着黑袍,领子和下摆镶着几圈彩条边,有点藏族人的样子,但服装肯定不是藏服。为了不使主人感到突然,跟在后面的男同学都出声跟主人打招呼,说些抱歉打扰之类的客气话。
主人热情地请我们进屋,我们裹挟进来的寒气,很快就被屋子中间的柴火驱散得无影无踪。
主人让我们坐在火堆边,从上面取下吊着的水壶给我们泡水喝,具体泡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反正围坐在火堆边的那一刻,听着柴火在寂静中发出的噼啪声,我们是无比幸福的。
从木地板的下面不时传来猪的哼哼声,一层肯定是家畜的地方。
主人说我们来得正是时候,明天就是他的白马藏族的新年。我大概记得他说他们的新年既不同于汉人新年,也不同于藏历新年。
白马藏族并不是藏族,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国家只承认56个民族,若要算的话,他们应该是第57个民族。他们有自己的语言,但是文字很少,只有几个神的名字可以写出来。除了本民族语言,平武的白马藏族大多还会讲四川话。
没说几句话,主人就给我们张罗晚饭去了。这正是我们目前迫切需要的。
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了桌。我之所以写这篇回忆文章,完全是为了这顿饭,因为它留给我无比美好而深刻的印象。
野猪肉核桃香肠,就是用野猪肉和核桃一起做的香肠。我生平第一次吃,也是唯一一次吃。野猪是山上猎来的,核桃也是山上长的。核桃有点脆,野猪肥瘦相宜,肉质糯糯的,两种食材加上最贴切的香料,经过风干熏制,蒸熟切片。吃在嘴里的时候,独特的香味立即吞噬了所有的感觉细胞,让你美得想原地爆炸!
香肠下面铺着一种类似豆芽的菜,名字我也没搞清楚,清香爽口,跟香肠是绝配。
好吧,野猪肉香肠的确占据了我的全部记忆。桌上还有好多其他食物,主人非常大方,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我们,可惜我都想不起来啦!
刚开始吃的时候,三个男同学还努力保持风度。按照他们惯常的吃饭套路,先跟主人推杯换盏,营造出宾主一家亲的和谐氛围,然后多多了解当地的民俗风情,聊着天慢慢地喝酒吃菜。
可是当他们看到我和谢炜风卷残云的姿势时,特别是野猪肉香肠快要光盘时,顿时慌了神。
姜何努力保持着镇定对我和谢炜说:“你们也喝点咂酒,这个酒好喝。”
“不喝不喝,我们喝不来,你们慢慢喝。”我和谢炜嚼着香肠摇脑袋,筷子不停飞舞。
杜念诚说:“你们这一顿吃下去要涨十斤肉。”
“不怕不怕,吃东西的时候不想那些俗事。”
李斌比较诚实:“给我们留点三!”
“哎呀!我们已经吃得止不住啦!不要多话!”
主人起身又从厨房端出一盘香肠,说:“莫来头,多的是,你们尽管吃!”
我们看到堆尖尖的一盘香肠,欢呼一声,五双筷子齐下。
“我们不要把你过年的东西吃光了哟!”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这辈子都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香肠!”
几人吃得满嘴飚油,还不忘套路。当然,这是肺腑之言,我们是晓得好歹的。只不过吃相和语言有点不配套。
我和谢炜渐渐感到胃中饱胀,放慢了速度,细细品着咂酒,看他们几个狼吞虎咽真情流露的吃相,我们相视一笑。主人坐在一旁吸着烟管,很满足的样子。
吃过饭,我们向主人打听旅店,主人说附近没有旅店,可以就在他家睡。他的儿子和女儿都结婚搬出去了,有空屋。
姜何拿出四百元钱,这是我们商量好的数目。哎呀,我其实都不记得到底是多少钱了,反正按照当时的物价,应该足够买这顿饭和过夜了。我们也明白,主人家的情谊不能用钱来衡量。
主人不收,绝对不是摆姿势,拒绝得很坚定。他说收了钱就莫得意思了,欢迎我们再来,多带朋友来!
酒足饭饱,这一夜自然睡得香甜。至于床铺是不是柔软,我也记不得啦。
第二天早晨,我和谢炜准备洗脸,发现挂在屋檐下的毛巾冻成了硬条。我们只好和男生一样,用手捧起冷水在脸上胡乱抹几把。脸冷得生痛,皮肤却变得水水润润无比清新,带的护肤品涂在脸上化不开,很多余。
汽车也被冻住了,浇了几盆热水不管用,汽车发出哮喘声。我们推着车跑了好远,车却还是哮喘。我们也和车一样哮喘着,休息片刻,又推车跑一段,如此循环往复,让人有些绝望了。
主人到寨子里叫来几个小伙子帮忙,他们的手一搭上车,推车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我和谢炜都搭不上手,只能站在一旁看。
一群人推着车又跑了一段,发动机终于恢复了元气,汽车发出突突突突饱满欢乐的声响。我们谢过大家,便赶紧上了车。
主人追过来说,今天寨子里要去打猎,我们可以参加。
安?还可以打猎啊!于是我们又折返回去。
主人带我们到山腰的一户人家,房子很大,是寨主的家。一路走来,我们才看清这个白马藏族村寨的全貌。
昨晚留宿的那家位于山脚,其余大多数房屋地势都比较高,难怪我们昨晚都看不见。山腰错落修建着几十座板屋土墙衫板房和吊脚楼,这是白马藏族自古以来的建筑方式。
我写此文的时候,特意去查了谷歌,发现如今寨子里的人都搬了出去,在地势平缓的地方新建了砖瓦房屋居住,这些房子已成古屋,不再住人。没有了人气的滋养,古屋渐渐颓败。
新建的寨子迎合旅游景点的需要,修了大大的寨门,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风味。这种变化,真的让人惋惜。
很幸运在二十年前,我们来到这里,并度过一晚,真真切切地体验了古屋的魅力。那时候,寨子里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生气勃勃。
山脚下的溪水里,有人在洗衣,衣服洗好就铺在低矮的灌木上晾晒,绵延百米,色彩艳丽十分好看。
他们不论男女,都戴一顶白色毡帽,帽顶极低,荷叶边的窄帽檐,帽子上装饰一串珠子,插白色的羽毛。很像西方妇女的小帽。
寨主家厅堂很大,中间烧着一大盆火,聚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幼,有的在吸烟,有的在吸咂酒,孩子们满地乱跑。山墙一面供着白马藏族的神——白马老爷。
白马这个名字的来历,一说是氐人的聚居地;也有说意思是士兵,他们这个民族是某一支打了胜仗的氐族士兵,不愿返乡,便在原地留下繁衍生息,形成了如今的白马藏族。
我和谢炜没有参加打猎,我们愿意围在火堆边喝咂酒,听他们唱歌。男同学去了,打没打到东西我完全没有印象。这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我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了野猪肉核桃香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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