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文乱语，鬼话连篇《子不语》卷一 •（4） 曾虚舟

注：本故事由笔者翻译自清代袁枚所著志怪笔记小品 ——《子不语》，篇末附有对应章节之文言文原文，敬望周知。

康熙年间，有一个叫曾虚舟的人，他自称自己是四川荣昌县人士，经常在吴地与楚之间（应是今天的江苏省境内）游荡，装疯卖傻，他经常有奇怪又精准的语言。他所到之处，男女老幼都对他避之不及。这曾虚舟嬉笑怒骂之间，所说之事都能说中人的隐患。有时候他好好跟人说，能把人说得大哭而去；有时候他对人又打又骂，又能让被打骂之人大喜而去。而这当中的奥秘只有跟曾虚舟说话的当事人才知道，旁人全然不知。

杭州有个叫王子坚的人是泸溪县的知县，他被罢官后，有人向他提议说是他家祖坟的风水不好。这王子坚听后本来想要将祖坟迁葬，但还尚未执行。这天他听说那个曾虚舟游荡来到此地，想去问问看。只见曾虚舟手拿一根木棒站在一个小土坡上，众人环绕着他，挤得水泄不通，王子坚没办法往前去。曾虚舟望到王子坚，就拿手中的棍棒远远地丢他，大声骂道：“你别过来，你可千万别过来，你来就是想抠尸盗骨的了！绝对不行！绝对不行！这王子坚毛骨悚然，急忙回家，迁坟一事也就因此作罢。后来王子坚的儿子王文璇做官做到了御史。

不文乱评：

祖坟与祖荫

文中王子坚自己仕途不顺，竟不思疑自己实力不济，而思疑祖坟不妥，意欲迁坟。这种应是最恬不知耻的中国式逻辑之一：祖先本是功成身退，逝者已矣，但这不肖子孙却让祖先死而不已，死不安宁。将自己的失败怪责于祖先“死非其所”，因而掘地三尺，抛坟开棺，抠尸盗骨，再另谋风水宝地重葬。这就像种树一样，嫌所栽土壤不够肥，结不出好果子，拔起来，换个肥地再种。“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还不够，还有这后人嫌前人栽的树不够乘凉，直接把前人当树栽的，而前人则只能呜呼“挨栽”！生前劳碌奔波不得安生，死后尸骨已寒仍不得好死。安乐茶饭吃不上了，安乐死也不行。

且不说风水玄学有几分真伪，单就这逻辑其实也甚是怪诞：祖先长眠于黄土之中，兴许正做着酒池肉林的黄泉美梦，却被无耻后人惊扰，你怎知祖先有没有起床气，会不会因被你惊动而震怒？你视祖先死不足惜，为了自己莫须有的前途攸关，你连死人都不放过，就不怕死人也不放过你？粤语常说“风水佬呃你十年八年”（风水先生一骗就是你骗你十年八年的），但自欺则可误尽终生的。自己有所不济，需要连根拔起重栽的应是自己，而不应没骨气到去嗔怪那已归尘土的尸骨。

故事中王子坚这读书为官之人，竟荒谬到需一疯人恫吓，方悚然放弃迁坟之事。全未思及其先祖将之取名“王子坚”，正是“望子 自坚自强”之意。

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承载着前人的期许与愿望，亦即名字秉承的就是前人的旨意。人生在世做到对得起自己的名字，自然就如有祖荫。（古人相信，名字是有魔法的）真正常伴此生的祖荫，不是财富，不是权力，而是前人世代相袭用名字寄寓的祝福。

袁枚《子不语》原文：

康熙年间，有曾虚舟者，自言四川荣昌县人，佯狂吴、楚间，言多奇中。所到处，老幼男妇环之而行。虚舟嬉笑嫚骂，所言辄中人隐。或与人好言，其人大哭去；或笞骂人，人大喜过望。在问者自知之，旁人不知。

杭州王子坚先生知泸溪县事，罢官后，或议其祖坟风水不利。子坚意欲迁葬而未果，闻虚舟来，走问之。适虚舟持棒登高阜，众人环挤，子坚不得前。虚舟望见子坚，遥击以棒，骂曰：“你莫来！你莫来！你来便想抠尸盗骨了！行不得！行不得！”子坚悚然而归。后子坚子文璇官至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