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新记之娘舅家的度酒
今年春节回乡,因为必须到已经拆迁在县城居住的舅母那里拜年,驾车经过娘舅故居,可惜只剩下一堆断壁颓垣矣!不禁想起当年娘舅在世的时候,每年春节拜访娘舅家,品尝娘舅亲手制作的米酒,宜兴话谓之度酒。
随园少年的家乡在荆溪西厢,亲朋故旧基本也在西厢十几公里的范围内。娘舅家就在十几里开外的翔圩里。
娘舅姓薛,不知来自哪里,翔圩里基本都是姓蹇,独独只有娘舅一家薛氏。娘舅中等身材,态度温和,沉默寡言,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农民。娘舅喜欢喝酒,每饭必酒,但是经济条件有限,故学会了用糯米酿酒的手艺。
娘舅在的时候,经常听起他讲述酿制度酒的方法。进入冬季了,就是酿制米酒的时候了。一般是用糯米六七十斤,淘净(也许不用),由舅母分锅蒸熟,把糯米饭盛起来,摊开,加入自制的已经粉碎的酒药圆拌匀后,等待糯米饭冷却,放入预先洗干净的陶土缸中,用手在米饭中间掏出一个通底的洞穴,放置一个竹制滤酒篓,再用特制的埠得头盖住缸口,所谓覆酒瓮耳。然后再用棉被包裹整个缸体,就像包裹一个宝宝,目的是保持恒温,严防冬季的寒冷影响糯米发酵,进而影响度酒的口感和质量。
糯米是自家种植的,在粮食紧张的时候,还不能浪费宝贵的资源,就不能做度酒。酒药圆就是用江南河流水塘或者麦田里面常见的辣蓼头的种子,辣蓼头夏季开花呈现白色,扯断会有一种辛辣的气味,故名。依稀记得他的种子是灰黄色,勒下辣蓼头的种子晒干,用清水与面粉拌匀,搓成汤圆状,晒干备用。小时候嘴馋,夏季自己也会用酒药圆与剩饭拌匀,装碗放置在竹制的碗橱里面,到下午就会有一碗自制酒酿可以享用了。但是因为不是糯米饭,加上夏季温度较高,酒酿大部分比较酸,没有娘舅家的度酒来的醇厚、香甜。
酒缸就是本地丁蜀镇出产的陶土制作的缸了,它外表粗糙,但是闪闪发光,因为有一层釉,它存储粮食面粉等比较实用,而且不容易生虫。做度酒则起到较好的保温作用。
大约十天半个月,当打开酒缸,只见蟹眼偷窥,酒香溢出,娘舅就会用竹制或者锡制酒端子,轻轻舀取一小端子,细细品尝,边品尝边发出轻声的赞叹:嗯。嗯。嗯。还好得!还好得!
这就不用说了,度酒已经酿制成功了。
度酒一般是不能喝冷酒的,因为冷酒温度较低,冬季喝下冷酒,会消耗人体热能,浑身发颤,《红楼梦》中薛姨妈嘱咐宝玉不喝冷酒,说喝了冷酒写字手会打颤就是这个意思吧。当锡制酒筒放在灶头的井罐里面温热,温度不能过高,高了度酒发酸,较凶。那个酒筒大约可以盛下一斤度酒,度酒的香味就从灶头间一直弥漫至屋前的饭堂中,坐等在饭桌边上的随园少年,早已馋涎欲滴!但是因为在娘舅家做客,还要耐住性子,慢慢品尝,再说度酒后劲极大,没有一定的酒量,很可能被软绵绵、甜蜜蜜的度酒击倒。
记得大学二年级的时候,随园少年从南京回乡过年,到娘舅家拜年,娘舅拿出自家酿制的度酒,招待自己的外甥男女。表兄一时高兴,各位表弟也是跃跃欲试,推杯换盏,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随园少年话堕,继而身体摇晃,唧唧哝哝,不知所云矣。结果酩酊大醉。醒来已是夜色深沉,发觉自己已经昏睡了一个下午。第二天听表姐说,酒醉吐了一身,连围巾上都是呕吐物,已经帮你洗干净了。第二天吃过团子,还要到蛟爪圩姨妈家拜年,当随园少年走入寒风中,不觉脚底就像踩着棉花,腾云驾雾一般,头依然发晕。可见度酒之威力!每次再与度酒遭遇必提及此次事故。
与度酒搭配的下酒物,一个是酒糟烧鱼,酒糟就是糯米饭湢出精华以后的残渣,但是依然有酒味,与新鲜的鲢子鱼或者鲫鱼红烧,口感极佳。另一个是娘舅自制的腌制的猪头糕,用新鲜猪头腌制,煮烂,扒下猪脸,剔除骨头,趁热用纱布裹紧,用麻婆石克住,几天后取出,用刀切成薄片,这就成为猪头糕了。猪头糕口感香软适口,不肥不腻,下酒极佳。俨然是江南下酒名菜。
娘舅年龄渐渐大了,体力也跟不上了,做度酒也就成了一种奢望。
十几年前娘舅离开了,娘舅家的度酒也就成为了一种无法忘怀的回忆了。
写到这里,娘舅的形象浮现在眼前,随园少年不禁热泪盈眶矣……
辛丑年初三于紫金山南麓之学士阁苦楝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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