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何秀芳的丈夫死了十年有余, 她独自开着小水果店,勉强维持生计。儿子顾威十五岁了,成天兴风作浪。非但不能帮她什么,反而天天惹事。
她原本秀丽的脸庞生了许多皱纹,脸色蜡黄。四十多岁的人,乍一看跟快六十了样。
这天,家门被敲得咚咚响。何秀芳在围裙上擦着手,急忙开了门。
一个女孩叼着烟,整个人颠来晃去的:“顾威那个王八蛋呢?老子怀孕了,他人呢?”
何秀芳一听,头都大了,一脸讨好地笑着:“我也找不到他,姑娘你先进来坐。”
女孩当场炸了,一脚踹在门上:“遇到事就躲,乌龟吗?你赶紧带我去医院,要不然我把顾威干的好事传得到处都是。我反正不要脸,就看他这个渣以后怎么混!”
何秀芳一听急了,忙关了做饭的火,从床垫下掏出一点血汗钱,带着女孩去医院了。
02
顾威回家后,何秀芳看着他光裸的上身,心疼地说:“威啊,多穿点,穿恁少冻坏了。”
顾威早就烦透了这句话,从小到大不知听了有几百遍,他皱着眉头不说话。
何秀芳压住脾气,问他:“你跟王欢欢是怎么回事啊?”
顾威甩了一下盖住眼睛的黄毛,不屑地说:“关你屁事?最近缺钱了,快给我点钱!”
何秀芳的心里涌上了无限悲哀,她捂住自己的胸口:“这样的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你干的那些熊事,哪一次不是我给你擦屁股?还想要钱,没门!”
顾威一听,火冒三丈,上前踹了她一脚:“老太婆怎么说话的?我要钱是因为......交学杂费!快给我钱!”
何秀芳捂着疼痛的腰肢,吃力地走回房间:“儿啊,你要了我这条老命吧,总有一天我会死你手里!老顾啊,你留下这个孽种让我怎么熬日子!”
顾威捂住耳朵,心里烦躁。
03
这天清晨,何秀芳走在去小店的路上,被一个醉驾的司机撞死了。“咚”的一声巨响,吸引了周边越围越厚的人群。
顾威一夕之间成了孤儿,他呆呆地坐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地呆了一天一夜。再走出家门时,他就变了一个人。
他再也不胡作非为,因为没人替他收拾残局了;他再也不口出狂言,因为说了也没人在意;他再也不任性叛逆,因为没人再包容他的一切。
他一直讨厌妈妈,可当妈妈走了后,他如同失去了空气般无助。
他住到了姨妈家,不时得听姨夫的风凉话:“你怎么不住宿?我们家是做慈善的啊,来白吃白住?”
顾威忍着孤寂和屈辱,一门心思好好学习。他脑子本就聪明,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上大学后,一个叫阮芸的女生被他沉稳踏实的性格吸引了,两人很快陷入热恋。
他犹豫再三,忍痛把青春期的荒唐事和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伤讲给她听。她安慰他说都过去了,年少时总会做些追悔莫及的事,现在改了就好。
他感激阮芸对他的爱和包容,两人毕业后很快结婚。婚后不到一年,他们生了个女儿,取名顾苹。顾苹生来一副苹果样红润的脸颊,珠圆玉润,谁见谁夸。
顾威的心里充满了柔情,把女儿抱在手里舍不得放下,心想:“是不是我刚降生时,也让妈妈如此喜悦,满怀期望?”
他的心里顿时涌上一阵酸涩,久久消散不了。
每个父母抱着婴儿软软的小身体时,都给予了自己全部的美好期望。他们不求子女飞黄腾达,只求子女一生平安,本分做人,和自己相亲相爱一世。
可是,他让母亲失望了。他把她的梦全部打碎,把她的心伤得透透的。
04
顾威放下婴儿,在妻子惊讶的目光中跑出家门。他跑着跑着,凉风把脸上的泪吹干,脑海里浮现无数童年的画面。
妈妈给他买了一个七巧板,他抱着妈妈说我最爱妈妈啦;妈妈带着小小的他来到海边,他一直问着幼稚问题,诸如海的那边有没有蓝精灵,地球的下面是什么,妈妈都耐心给他解答。
他终于跑到母亲的墓前,扑通跪下,孩子样嚎啕大哭,揪着墓前的杂草:“妈妈,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吧,你回到我身边吧,我跟你好好地当一家人。我已经挣了好多钱,能买好多好多东西了,家里比从前宽裕多了。这一次换我养你,可以吗?妈妈,我想你了。”
天色阴沉,万物沉寂,偶有乌鸦嘎嘎叫着飞过。母亲已长眠,再也无法摸着他的头说:“宝宝哭什么啊,宝宝不怕。”
他哭累了,深呼吸了一会儿,踏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女儿睡了,阮芸也睡了。
顾威凑近,看着女儿紧闭的眼,微张的唇,忍不住在她散发奶香的脸上亲了一口。他趴在苹苹脸上看,怎么看都看不够,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他。
不一会儿,苹苹睁开了小眼。他惊喜地凑近,却吓得呆住了。
她的眼神就像一个活了半个世纪的老妇人,历经沧桑。她就用那眼神定定地看着他,带着一种不明不白的情感。像是爱,又像是恨;像是期待,又像是询问。
他一时竟在两个月大婴儿的注视下慌了手脚,浑身发虚,寒毛直竖。过了不知有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小时,苹儿眨了下眼。
她瞬间恢复了婴儿纯洁无瑕的眼神,满脸懵懂和无辜。顾威心想,一定是自己看女儿看太久,产生了错觉。
05
顾苹再也没露出过那样的眼神,她健康地长大了,成了一个淘气的孩子。她的淘气不同于其他孩子的贪玩,而像故意给顾威添麻烦似的。
来了一些客人,顾威割了一桌西瓜,她在每个上都咬了一口,然后挑衅似的盯着顾威看。
顾威被整得没法子:“你这样让别人怎么吃?这些都是你的了,你都吃吧!”
她却再也不看那些西瓜一眼,抱着洋娃娃就离开了。
顾威买了一个毛绒玩具猫,她上去就把猫胡子都拔下来,然后抱着胳膊,一脸“我就这么无赖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顾苹在学校打了其他孩子,孩子家长找上门了,顾威又是赔钱又是道歉。晚上,他问女儿这是怎么回事,顾苹冲他吼:“我高兴!”
阮芸因为这些事,一直训女儿,甚至拿鸡毛掸子打她。
顾威虽然也头疼不已,但他更心疼,于是夺下鸡毛掸子:“算了,别打了,讲道理就行,讲不通就拉倒,我看这个混世魔王就是来讨债的!专门气我的!”
丈夫护女心切,阮芸也没法子,斜了顾苹一眼:“你好自为之吧,少闹腾,让爸妈多活几年!”
06
一个晚上,顾威从柜子里翻出了家庭相册,和妻女一起看:“这个是我爸爸,早早就因为癌症去世了,我对他印象不深。这个是我妈年轻时的照片,挺漂亮的对吧。她......哎,我欠她太多了,可惜没机会报答她了,我真畜生。”
顾苹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像是陷入了回忆。阮芸看了眼女儿,心里发毛,打了她一下:“苹啊,这是你奶奶,你怎么了?”
顾苹还是一动不动,眼睛移到右面那页顾威的照片上。照片里的顾威刚满14岁,嘴里叼着根烟,一脸狂妄,打着赤膊。
顾苹的眼神突然从凝重变得慈祥和无尽感慨,和她两个月时的那次很像,顾威愣住了。
只见她用一种不同于儿童清澈口音的沧桑语气说:“威啊,多穿点,穿恁少冻坏了。”
顾威吓得一屁股瘫地上,腿脚乱蹬,满嘴乱喊:“妈!妈!妈!”
阮芸也吓坏了,拼命摇着顾苹:“苹啊,你怎么了,别吓唬妈,你这是什么语气,苹啊!”
被晃了一会儿,顾苹突然哭了:“妈,我难受,晃得头晕!”
哭声奶声奶气,和平日一模一样。刚才发生的一切,倒像是幻觉。
阮芸和顾威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不死心,和彼此求证着刚才场景的真实性:“你也听见了吧?”
都得到肯定回复后,两人一宿未眠,躺在床上各有各的心思。顾威觉得妈附身在了女儿身上,又是恐惧又是止不住的惊喜,他幻想此生还能见到妈妈。阮芸则是担忧,生怕女儿体弱,容易被什么东西缠身。
07
自那次后,顾苹再也没出现任何异样。久而久之,忘性大的阮芸也忘了这事。顾威甚至以为自己那天是思念母亲过度,而出现了幻觉。
一次,他和表哥聊天时,提到了这个困扰他多年的事,并说了女儿成天故意给他制造麻烦的怪异现象。
表哥抿了口大麦茶说:“顾苹,说不定是你母亲转世呢?上一世,她被你折磨得太深,因为你的反对,她一直没嫁人。她为你操劳,为你背锅,到头来还被你打。她爱你,也恨你。所以,这辈子来跟你继续爱恨交缠的一生。这天底下很多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不都是这样吗?”
顾威听呆了,饭都吃不下去了。母亲投胎成了女儿,这奇事让他一时无法消化。
表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啦,我也是随口说说,也许真的是你那天产生了幻觉呢。总之,父母给我们的爱,我们就要向下一代传递。爱他们的后代,也算是对得起他们的爱了。所以,无论如何,你疼爱你女儿,都是在报答你妈妈。”
这年清明节,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顾威又来上坟。
“妈,我还是感觉对不起你,我这辈子都无法完全原谅自己。我把你给我的爱,流传给了下一代,苹儿健康地长大了,头脑很聪明。除了性格有点怪,其他一切都好。妈,你现在真的是苹儿吗?妈,如果是的话,”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上一世,你爱我;这一世,换我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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