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孟扬知晓马逊为何被派来后,一夜辗转难眠,若区天莹的消息是真的,马逊也未免太可怜。但另一方面也显示朝廷脆弱不堪,不敢再兴起任何动荡,火凤教已使朝廷衰弱,宁愿求全为先。连忠胆卫武军都得做出牺牲。
最让钟孟扬难受的不是放水给磨州联军,而是他跟唐镇辅必须使尽全力击倒马逊,以免乱了先前的安排。假使这是皇上的期望,钟孟扬当然照办,只是他想不透皇上为何情愿牺牲卫武军名声,也要成全磨州联军的面子。
他心忖,让白崇失去控制力,磨州联军各自为政,不是正好瓦解团结,一网打尽吗?
隔日进入比舞场时,钟孟扬忐忑不安,怕遇到马逊却不晓得如何应对。不想一走进去,便见到区天莹和马逊谈笑风生,还不停夸赞马逊后生可畏,希望他为朝廷争取面子。
估计是要让马逊上场使出浑身解数,好让比赛更精采。钟孟扬提振精神,向两人问候。
“钟少主看起来很疲惫,昨晚没睡好?”马逊捶著自己的胸膛道:“其实我也睡不太好,想到能跟你或唐教头对战,我便兴奋地睡不着。”
“一会上场还请仲让兄手下留情。”钟孟扬瞥向区天莹,那眼神里含着笑,让他更加担忧。
果不其然,当对战布条高挂出来,他与马逊分在同一组,唐镇辅对上程阜,巴东青则轮空。
巴东青显然不太满意自己轮空,一双眼虎视眈眈,恨不得赶紧上场。
第一场对战毫无悬念,唐镇辅一把红缨枪打得程阜找不着北,狼狈下台。关键在于第二场,所有知情者都在等钟孟扬的表现。此时皇上的神情不像昨日耿耿,气吞江山,改以不求胜负,只妄安然落幕的保全心态。
也许他一直误解皇上的心意,对飘荡的大昊而言,皇上跟区天莹的作法才能起到保护作用。可是他没想到竟拖了卫武军下水,这还不算,黑锅都让马逊一人背去。试想马逊身负皇命,受家人期待而来,要是败阵了,心情肯定不好受。
而且就算这场马逊赢了,再对上唐镇辅绝对没有胜算。
“钟少主,该我们切磋了。”马逊戴上睚毗头盔,意气风发走向比武场。
然而唐镇辅跟区天莹同时望着钟孟扬,连皇上都抛眼神过来,钟孟扬备感压力,提着黔钩踩着沉重的步伐上场。
马逊笑道:“方才钟少主还开玩笑,现在瞧可是绷紧全身了,哈哈哈,我马仲让不会让钟少主失望!”
“对不住了。”钟孟扬舞起黔钩,猛喝一声。
耳里传来钟桔热烈的呼喊,仿佛也响起几十万族人的声音,来自貊人的期盼啊!看着眼前奋战的马逊,却无人期望他赢,就是他的父兄也是,他只为倒下添增巴东青的声势。
一个好汉却注定得受如此屈辱,钟孟扬于心不忍。
马逊挥枪如鞭,步若狡兔,轻灵而力重,击出数倍力道打在黔钩上。钟孟扬不跟他硬拼,转守为攻,杀入黔钩出击范围内,攻势如暴雨狂风。
此刻钟孟扬仿佛不是与马逊对打,每一钩都猛烈撕毁那些,他理当与马逊一样享受这过程,但这并非现在能做的事。太多令人厌烦的情绪锁在一双黔钩上,使他划出一钩都沉重不已。
只能更快、更狠,让悲恨跟不上思绪。
马逊见钟孟扬的狠劲,也越战越勇,一杆长枪横挡逼退,若竖起百丈高墙。马逊深知钟孟扬无法用虚耗的方式,因此他破墙为攻,万箭齐发,好似飞来无数飞羽,但长兵器没有短兵器迅捷,于是马逊大枪猛挥,甩开缠着的钟孟扬。
趁钟孟扬蹲低闪躲,立即一枪突破防线,钟孟扬立刻往后一跃,那杆枪正插中前方。
马逊紧接着挑枪,往下颚刺去,钟孟扬左来格挡,扭著右身深入他斜腹。
马逊枪身已出,顿时收不回力道,被钟孟扬轻划一钩。
“好!”看台上发出如雷欢声。
两人不管杂音,只注视彼此举动。马逊没有后退,反是腾出一手朝钟孟扬大开的胸膛打去。
台上再次欢欣鼓舞,气氛酣然。
钟孟扬未想自己竟会如此投入,他也被马逊感染了斗志,但他自认只是在侮辱这份热情。
唐镇辅对着钟孟扬伸出指头摆了摆,眼神相当紧张,要他稳定心神。因为他想着那些事,动作已经开始出现破绽,方才的激昂慢慢被一股罪恶感吞灭,身体渐渐无法发力。
马逊也看出他怪异之处,举起长枪,缓缓绕了一圈。
众人屏息以待,以为钟孟扬将出现杀招。
再看皇上跟区天莹虚向前,关注钟孟扬的举动,赤辣辣的眼神如火焚烧他的背脊。不能再拖了。
“咤!”马逊倏然提枪,奔若猛虎,朝他中门刺去。
钟孟扬双臂交叠,黔钩卡住枪头,两方形成拉锯。下一瞬将决定胜败。
只见钟孟扬突然放掉黔钩,让枪头刺进右肩,马逊惊愕的松手,钟孟扬却立即打偏枪身,一个箭步抢到马逊跟前,马逊还盯着他肩头血痕,左膝不经意被踹一脚,只好收枪撑住身子,钟孟扬便趁机把黔钩架在马逊脖子上。
胜负已定。
“好!精彩!”台上对这场打斗相当满意。
“你没事吧?”马逊诧异他竟然舍身攻击,要是方才有丝毫偏离,枪头可要直取肩窝,废了右肩。
“仲让兄,承让了。”钟孟扬向马逊抱拳,表达敬意。
“我算是见识到钟少主的厉害,指教了。接下来就等钟少主跟唐教头,拿下巴东青为皇上争光!”马逊开心的说。
听见这话,钟孟扬怎能不鼻酸,连忙掩面离去。
接下的比试由钟孟扬、巴东青、唐镇辅三抽二,再来由马逊跟程阜对阵夺四、五名。最后便是夺冠赛。三抽二自是安排好的,由钟孟扬对上巴东青,这场败者便是名次第三。
休息一个时辰后,由马逊与程阜先打。
巴东青没想到又轮空,实在按耐不住,气呼呼地在白崇耳根埋怨。
“抽什么抽,大不了老子一人打两个,麻烦死了!”
除却皇上、区天莹等少数知情者,大多数人都不晓得放水内幕,因此各路行军、大臣都期盼钟孟扬或唐镇辅能扬眉吐气。
这些期望都只让钟孟扬更失落。
“你做得很好,这一切都是为了朝廷。”唐镇辅安慰道。
“镇辅兄,我不明白,明明大家都希望赢,我们却得──”
“这些事不需他人明白,既然身为臣子,听君王安排便是。”
“那可不能让我对上巴东青,我怕会坏事。”
“剩下的让俺来,俺能妥妥当当摆平。你先去让太医包扎,伤虽然不重,但绝不能拖着。”唐镇辅仔细看了他的伤口,然后才放心道:“其实你不必这么做也能胜过马逊,他虽然厉害,还不至于让你做到这程度。”
“我无非想减轻挣扎。”
“俺知道,你是有抱负的人,但总有些事夹着对错,怎么说得清。唉,忍一时退一时,为人嘛,平和嘛,自己吃点亏没什么。”唐镇辅打小就这么混上来,这些年该挨的该忍的没少过,替人作嫁早司空见惯。寒门出身,不巴结点不行。
“镇辅兄严重了,我不是为自己颜面,只觉得可惜了仲让兄。”
“俺知道,认识这么久了,当然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身在其中,哪里觉得可怜,反倒在外头看明白的,那心里才生疙瘩。”
钟孟扬不禁摇头感叹道:“只希望我们做的这些,真能守护京城百姓。”
※
比武大赛结果一如区天莹策画,由巴东青拔得头筹,这场夺冠赛唐镇辅可是费尽心思,先营造出方与钟孟扬打过而费了不少力,又卖力与巴东青周旋,让看台上的人不觉突兀。
皇上说完话后,要大家心平气和看待胜负,言下之意是要钟孟扬莫为此烦忧,替比武大赛做了落幕。
一时群臣皆散,马逊、唐镇辅、钟孟扬三人还在谈论方才的比试。钟孟扬不知如何应对,只好默默听其他两人对谈。看马逊眉飞色舞大赞唐镇辅的武艺,钟孟扬可是心虚的想找洞钻,还是唐镇辅沉稳,能够泰然谈话。
这时白崇特地来找钟孟扬,巴木白与巴东青也跟着,他大笑道:“钟少主打得好,最后那招可是出乎意料,太勇敢了。话说会来,这伤口还好吧?”
“是打得不错,可惜差老子一点。”
“将军说话,你插什么嘴?”巴木白冷眼道。
“老子实话实说。倒是巴大哥怎么会输给姓唐的,你可是鵟方第一勇士,该不会是给昊人面子,故意放水吧?”
听到放水一词,钟孟扬忍不住皱眉。
“闭上你的嘴,安静听话。”巴木白瞪了他一眼。
巴东青只好悻然不语,但仍高傲的看着三人。
“鵟方人直率了点,三位不要在意。正好明晚有个宴会,不知三位能否拨冗参加?”
“可惜在下得赶回辱州,不能承白校尉的情。”
“你说什么?”巴东青吼道,“小小败卒扯什么屁话!”
“在下是败给钟少主,与你何干?”马逊笑道。
“哼,说的也是,人人都说卫武军各个是能征善打,想不到缩头乌龟就算了,还派个没本事的小毛头。”
“姓巴的,说话客气点,天子脚下是让你撒野的地方吗?丢自己的脸不打紧,也替白校尉顾点颜面。”
莫说巴东青愤怒,听到自己主子被羞辱,巴木白也沉不住。但白崇不以为忤,圆融地说:“马校尉若有事我也不免强,不送。”
“告辞。”
等马逊走后,白崇又问二人意见,他道:“上个月小女便来京城,我告诉他一定得邀钟少主来作客,说句实话,小女对钟少主很仰慕的,试想天下间哪有允武允文,还允酒的好汉子,我这可不是恭维,我白崇要有钟少主这般样貌好、人品好、酒量好的女婿,就无遗憾啦。”
“先前确实见过白小姐几面,只是朝廷事多,无暇谈话。”
“灵月都说啦。对了,那小姑娘说这阵子有个姓胥的小伙陪着她,我打算邀他一起来,也算谢谢他照顾那刁钻的小姑娘。”
“钟启,我们将军客客气气问你,别像那姓马的不知好歹。”
“别多嘴。”白崇斜睨一眼,接着继续和蔼道:“不知钟少主的意思?”
钟孟扬心底有一百个不愿,但白崇盛情邀约,他也不好推托。这边唐镇辅已经答应下来,他若拒绝,就真的不给面子了。思绪又一转,想着孺夫子也想知道白崇动向,忖著兴许借机探些口风。
于是钟孟扬拱手道:“白大人如此盛情,晚生也不敢托辞。明晚必带着胥兄弟一起赴宴。”
“好,钟少主也好跟灵月说说话,培养感情。”
谈定后白崇便离去。
钟孟扬暗忖白崇确实霸气十足。他见到大将军区天朗、上将军红荡臣时也有如此感觉,但区天朗流露着属于世家子弟的威风,骄而不傲,毫无做作,只因天生如此;红荡臣虽然较豪放,亦有与生俱来的高门贵气。
白崇的家世没有前两者高贵,小地主出身,靠累建军功爬到校尉一职。
虽然当年与他同伍者多已高升,但如今谁都知道撼山军五路人马谁最有资格称将。收服狂傲的巴东青不说,连威猛的巴木白都服服贴贴。
钟孟扬离开皇城,直奔孺夫子家,冯懿和方一针都在,他谈及比武大赛一事,孺夫子认为让卫武军来添磨州联军的脸实在过分了些。但既是皇上的意思,他们又不好多说。谈叙一会,孺夫子吩咐他好好打探白崇,便各自散了。
回客栈和长逍说了赴宴的事情,长逍立刻应好。
他诧异地说:“我还以为胥兄弟会考虑再三。”
“甭说了,打探嘛,自然要去。咱为国为皇上,不托辞。反正要去了,雄丈也跟我们一起吧。”长逍赶紧说。
“这可不好,姑且不论巴木白,白崇那里还有个巴东青,雄丈怎么受得了那种脾气,怕他们一言不合,酒席又成比武大赛。”
“说的也对,就依你的,让雄丈待着吧。”
“我怎么觉得,胥兄弟挺期待白崇的酒宴?”钟孟扬笑问。
“都说了,为国效力嘛,都做到这份上,咱岂能罢手不是?”
“好,那么明晚我们互相掩饰,定要逼白崇说出来意,我再派一名内应报信,他要是有违逆之心,正好瓮中捉鳖。”钟孟扬相当高兴,他原本还担心长逍对这件事不积极,但如此看来是他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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