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它们都装进胃里

作者: 于千惠 | 来源:发表于2017-08-11 14:04 被阅读60次

    1.

    我终于收拾好行李回了趟家。迈进家门的下一秒除了洗个澡蒙着被子睡一天之外,就是想好好吃顿饭平复下心情。

    出门在外,肠胃大多是依着外卖和泡面挺立起来的,能被塞饱是不假,可是没什么滋味,吃饭草草了事更为常见。

    我喝下了满满一大碗海带汤。一大碗,从刚开始喊烫到用勺子舀起小口呷。

    生在北方,可以说从小就是住在中朝边境上的人,随便推开窗户吹过脸颊都是江风和海风,地方的饮食也是深深浸入我骨髓,对韩朝,甚至日式料理都颇为熟悉——这里只说吃,做的话另当别论,连吃菜的时候都是海藻一类的优先。

    我对食物没太大仪式感,除了过年要吃饺子外,很少说什么日子必须吃什么,海带汤属于为数不多的例外,过生日要喝,难得回家一次多半也会用它接风。

    做海带汤往往选晒干了的海带,抓起一把,远看干脆散落像茶叶,放到碗里用水泡二十分钟,等着这些上了岸后缩着膀子,脸上抹了炭灰的海带慢慢舒展成深浅不一的绿色绸带。泡海带这会儿手也不闲着,要切蒜泥、切牛肉,蒜要尽量切碎,分量差不多是肉的一半就够。把蒜泥,芝麻油啊酱油啊喂到肉里,搅拌后让它们安安静静歇个五分钟,彼此热络开来。把泡好的海带沥干水倒进锅里添上水煮,转头再把肉炒熟,待海带也热气腾腾开锅时就可以把它们合二为一了。

    2.

    在云南那几日,特地随当地的朋友乘车去蒙自吃过桥米线。我常吃的早餐是油条豆浆,面包牛奶,而云南人的早餐是一碗让人精神一振的米线。蒙自的过桥米线非常有名了,一碗高汤,一碗米线,十碟辅料装点了整个世界。我就伸出长筷,小心翼翼地让它们依次沉入汤底。

    当我认真咀嚼,额头被蒸出细密的汗,望着天边云绕山顶的美景时,生牡蛎和纳豆是可以暂时被我抛到脑后的。

    但我还是高估自己了。

    我以为有干巴和烤乳扇,有特别纯正的牛奶,有最新鲜最健康的蔬菜,我就可以自此在云南住下了。

    说来惭愧,早上一出门,鼻子就被街对面烤面筋飘来的炭火香牵着走了,晚上我回到客栈,撇了包瘫在地板上的时候,几乎是直觉性地想跳起来去楼下超市买根马迭尔。

    3.

    汪曾祺写食物是一绝。我是不敢在深夜读他的文字的,读到一半非得起身满屋子寻吃的不可。他写过很多地方的食物,故乡的,异乡的,皆为特色,个个经典。

    但仔细看来,到底不一样。

    他写家乡的鸭蛋,说“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写《故乡的野菜》,先说一句“荠菜是野菜,但在我家乡是可以上席的”。

    关于其他地方的美食,印象很深的一段是他写东坡肉——

    “东坡肉其实就是红烧肉,功夫全在火候。先用猛火攻,大滚几开,即加作料,用微火慢炖,汤汁略起小泡即可。东坡论煮肉法,云须忌水,不得已时可以浓茶烈酒代之。完全不加水是不行的,会焦煳粘锅,但水不能多。要加大量黄酒。扬州炖肉,还要加一点高粱酒。”

    还是行云流水,让人死心塌地跟着咽口水。但你得承认,触及家乡的食物,哪怕只是小吃,都难忍住不夸它千万般好的。

    我能够理解,不说别的,云南一游我印象最深的食物是什么。好吃的有很多,印象深刻的也有很多,但最想为之飞过去一次的是洱海边的海菜豆腐汤。靠水而坐,远景伸长臂够不得,二十年来,味觉早已被拧在了最精准的位置上,离家千里,水边的咸腥味虽在体内埋藏却依旧生龙活虎着。

    或许世上本来就不存在最美味的食物,各色榜单也不靠谱,你最熟悉的鲜香,对你来说就是最美味的。

    4.

    写到这里,我起身去拉冰箱门。门开,灯亮,拎出一袋冷面,捞出一盒辣白菜。我自己在家时很少撸袖子系围裙摆足阵仗下厨,冰箱里林林总总的速食,小区附近不起眼但味道正宗的小吃,构成了我每一勺每一筷的满足感。

    我忙活着和新老餐厅约一波,新开的餐厅我必须要进去坐一坐,装模作样地拍照,给出胡侃的点评,至于那些相熟的餐厅和小吃店,我是宁愿忍着饥饿感,也得驱车半小时赴宴的。

    年少时胃口好得一点都不干瘪,有很多理由大快朵颐。比赛之后的庆功宴上把杯子里的冰块摇得叮当响,给老友饯行时怕不小心落下泪,就只好大口吃肉说这个也太好吃了,提交的材料一遍遍来回修改得心烦意乱的晚上,索性把事情都甩到一边坐在阳台上往嘴里塞妙脆角。

    你也独得许多只属于年轻肠胃的吃法。西瓜必须要冰镇吃得才爽快,你看不上一个扇贝在炉子上烤了十五分钟,觉得半生不熟才原汁原味,你晚上和朋友吃火锅喝奶茶吃冰棒,半夜又去路边吃烧烤,而身体没有一点不适。

    5.

    我读过许多色香味俱全的描写,王安忆笔下的生煎包子和烙面,海明威走到哪都少不了的啤酒面包橄榄油,朱自清眼里“反穿了白狐大衣”的豆腐,张岱年少的“天厨仙供,酒醉饭饱”,刘姥姥口中要“用十来只鸡配”的茄鲞……每一段文字描摹都从纸张纤维中抽离,砌成一道道令人垂涎菜肴,跨过万水千山热闹地聚集在你面前。

    我写得肚子超级饿哎,决定把桌上那袋冷面吃完,再下楼去附近吃点不干不净的烤串,回来时拎几罐啤酒堆冰箱里。

    这么晚了,一点都不养生,一点都不健康。

    可我不太想顾这些,不太想徘徊过后缩回手,瘪着嘴吃块饼干去睡觉,不太想遮掩和表达欲齐头并进的食欲,想酒足饭饱谈吃喝不聊风月,想和你坐在阳台上碰杯。

    我对自己说,面已煮好,肉已烤熟,我不吃它,它都会难过。那还是让旧相识们握握手吧。

    我没办法对吃喝严防死守,我没办法靠多喝两口水假装不饿,那觥筹交错里,我就多夹几片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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