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桑子和佛生

作者: 夏禾火 | 来源:发表于2016-04-28 12:23 被阅读183次

    整理文件夹的时候发现了这篇很久以前写的小说,更算是我自己的一个臆想,因为故事中的那个男孩没有喜欢上我,也没有和我再度相遇。编辑说这篇小说情节太没有起伏,只不过我想要和他有一段这样平和又美丽的爱情而已。但是我们没有。

    (1)

    我是在一个太阳很好,空气却不好的下午遇到佛生的。

    我还很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我穿着宽宽胯胯的运动裤,男士衬衫和一件爸爸穿正合适的外套,一双粘着好多泥土和白灰的靴子,没洗头发也没梳头发,灰扑扑的,不起眼的就像一大片云层中小小的一朵。

    那一天陪着我的,是学校里大家公认的差劲学生,是那个父母口中“有多远躲多远”的铃兰。铃兰那天穿着超短裤,短到我觉得甚至可以看到内裤,实际上确实可以。铃兰也没有洗头,染得有些恶俗的橘黄色波浪卷发乱糟糟的,有好几缕都钻在她那件低领口上衣里,笑起来时画得不好看的猩红嘴唇有些吓人。

    我被铃兰硬扯出家,两人漫无目的地游弋在城市的街头,一人手里拿了一个卤鸡爪,毫无形象地啃着,啃得两颊都是黄黄的汁儿。

    但是,真的有命运的话,那一定就是在指那一刻了,那个最平凡不过的星期六的下午三点零五分,被身旁奔跑而过的孩子撞了一下,一根鸡骨头掉在了地上,我弯腰捡起,在抬头的瞬间看到了那个坐在橱窗玻璃里面的,半垂着头唱歌的少年。

    那少年就是佛生。

    仿佛就是那一刹那,云开见月,春暖花开。一大块洁白的大理石重重地落进了一个灌满硫酸的池子,咕噜咕噜大口大口地冒着气泡,世界都好像变亮了变暖了。

    原来,电影男主角一样的人是真的存在的,就算所有人拥挤在一起,只有他打着聚光灯。

    那天佛生穿着我一直都不敢苟同的棒球服,穿着我最看不顺眼的牛仔裤,留着最像小时候欺负我的那个男同桌的寸头发型,唱得还是我从来不听的流行歌曲。但是我知道,他就是那个男主角,独一无二的,光芒万丈的,美好的爱丝美拉达。

    可惜了,那天的我就像阿西莫多。

    “哇哦,这是什么歌?唱得还真不错。”站在一边的铃兰向前走了一步,吹了声口哨,嘴里还叼着半个鸡爪。

    我觉得我当时的表情一定超级蠢,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道:“我也想知道啊。真不错……真的很好!”然后在一边露出傻傻的笑来,笑出了声。

    铃兰微低下头,努力瞪大她那双狭长的,小而媚的眼睛,看看傻笑的我,又看看橱窗玻璃那一面斜倚着唱歌的男孩,调侃意味地说道:“歌不错还是人不错啊,小姑娘?”

    血液一股脑儿冲上了头顶,就算不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的脸现在很红,就像快要烂掉的苹果。一直以迟钝木讷脸皮厚为优点而自豪的我,在那一刻结结巴巴地吐不出半个字来。

    “怎么样,要不要进去看看?”铃兰拍了一下我的肩,然后下巴朝那家店点了点。

    这时我才注意到那家店,是一家酒吧。

    我从来没有去过酒吧,因为家中家教甚严,我从骨子里就觉得酒吧夜店这样的存在十恶不赦,喝酒更是想也别想。所以,在铃兰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我当然拼命地晃头,想要把自己因为看到美男子脑子里进的水给晃出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的。我不进酒吧。”

    铃兰挑了一下眉毛,她向来对我故作乖乖女的样子很不爽:“只不过是清吧。你不要那就走了,蹲在这里干嘛!”

    我猛地站起身,又因为腿麻,一个趔趄撞在了那家店的橱窗玻璃上,玻璃痛苦地颤抖,我的额头生疼。

    “好嘛,你别晃了,我也不叫,我们扯平!”我揉着额头,狠狠地瞪了一眼。

    坐在店正中间的男孩好像注意到了这边,目光朝我投来,一边继续唱着歌,提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轰隆!

    像是撞疼的额头鼓起了一个包,然后爆发出一座火山。

    我头晕目眩,兴奋得手指都有些颤抖。扯了扯杵在一边的铃兰的袖子,声音轻得好像怕吵醒了谁:“呐呐,铃兰,他在发光哎!”

    “哈?”铃兰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然后又扭头去看那个男孩,嗤笑出声来,“桑子,你傻啦?那是店中央的天窗投下来的光。”

    唱台的正上方有一个天窗,懒懒的阳光晒下来。

    还真是。

    ……

    觉得很没面子,我为了掩饰尴尬,用双手用力拍了一下脸颊,然后拉着铃兰大步离开,一步三回头。

    铃兰饶有趣味的目光让我耳根发红,于是走得更快,但不知道为什么,来时没有听到的歌声在我们离开时,一直萦绕在我耳边,久久不曾消失。

    “啊!”突然间,我抬起头,下意识地叫出声。就在刚才,那模模糊糊的歌声彻底听不见了。

    我张张嘴,想要说出什么来。

    说出什么?我也不知道,突然间有一种从背脊梁涌上的战栗感,让我浑身打了个激灵。

    我转头向过来的方向跑去。

    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快的速度,也是最长的一段距离。我边跑着,敏捷地躲过三三两两的人群,身后是铃兰愤怒的吼声,我大口大口吸着气,肺凉凉的。

    快了,还差一点点,快了,到了!

    打着柔光的少年唱着曲调耳熟的英文歌,美好得就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周围人群的喧喧嚷嚷都变得模糊,我听到血液在耳蜗边上汹涌流动的声音,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充满力量的鼓动。

    世界开始扭曲,但是少年的歌声始终存在。

    “啊……”我吸了吸鼻子,呼吸依然有点重,心里堵堵的,像是变质了的草莓果冻在滞涩地流动,说不出的,但却挺美味的。

    几乎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佛生那时从玻璃那一面望向我时露出的笑容,我推开门走了进去,找了个离他最近的位置坐下,托着腮看着他,脸上估计是自己看到都会冒鸡皮疙瘩的笑容。

    铃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我身边,向服务生要了两杯柠檬雪碧,我一口一口地啜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吸管,视线半刻也不想移开。

    手很漂亮,骨节分明。我的身体一直以来都不太好,常年手脚冰凉,将手揣进他的口袋里,和他的手十指相扣一定很美好。

    眼睛很干净,顾盼生辉,好像能看到一汪浩渺的大海。我的眼睛总是无神,看上去呆呆的,不过要是和他呆在一起,一定也能神采飞扬。

    声音很好听,一种处于少年和成年间的沙哑,听得人耳朵发痒,像是丝绒,也像是音乐课上老师讲过的古钢琴,纤细浑厚却又辉煌。我从来不听流行歌曲,唱歌也只会儿歌,但是如果是他的话,我愿意去听,更愿意去学。我弹着吉他或者钢琴,他唱着歌,窗外是下午三四点,慵懒的猫咪一样的阳光,多么美好。

    他一直唱歌,我看到他刚偷偷喝了两口水,咳嗽了一下,他的嗓子一定不太舒服。不过没关系,我喜欢烹饪,光是想想我就可以找出好多种有好吃有有效的配方。我煲着汤,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天使一样的睡颜,睫毛在光线下投出两道羽毛一样的阴影,感觉好棒!

    我坐在离他不过半米远的地方,整整三个小时没有说一句话,臆想着或这样或那样的美好未来,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兀自春心泛滥,得意洋洋。

    他那天一定也在注意我!

    ……

    好吧,也可能没有。

    (2)

    佛生六点半就结束了工作离开了,我和铃兰也带着满肚子的汽水走出了店。肚子是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

    回到家后,我从手机里找出了那家酒吧老板的支付宝账号,我耍了心眼儿,特意说自己没带现金。我向老板要来了男生的手机号,万千保证,就差拿着身份证对簿公堂。

    “您好,请问您是这个星期六下午在xx酒吧驻唱的那位先生吗?”

    我踌躇了好久,将短信发了出去。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是,怎么啦?”

    “哇哇哇哇!”我轻声尖叫着,扯着铃兰看短信,激动地说,“你看你看,他用的是“啦”,不是“了”,他一定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铃兰很无语,不屑地撇撇嘴道:“这种事情能说明什么!你想太多了。话说回来,连人家是怎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就抱有好感,你也真是可以。”

    我抬头傻笑:“有那么好听的歌声,那么干净的眼睛的人,一定是超级超级美好的人,从外在到内在都是美丽的!”

    我该怎么发怎么发?

    果然还是“先生”这个尊称比较好,他看起来比我大一些,比我大三岁以上的人都应该称为先生。嗯。

    踌躇了几分钟,我才发了第二条短信。

    “那天下午三点零五分唱的歌,您还记得吗?先生,我想找到那首歌。”

    想象一下,绿草地上,长着一身金棕色皮毛的小熊打了个滚,让肚皮晒到了暖洋洋的太阳。

    “我记不清了,抱歉。”

    啊!小熊的手被蜜蜂蛰了一下,好疼!

    “是这样啊……没关系的。先生,我是桑子,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不过幸好善良的鸽子给小熊送来了草药,小熊又可以晒太阳了。

    “我叫佛生。”

    太阳好美!小熊觉得这么美丽的太阳怎么可以叫太阳这个名字!决定了,太阳以后改名为佛生,性别男,爱好小熊。

    “佛生,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唱歌那么好听!”

    小熊好喜欢太阳,肚皮上细细的猫被晒得暖烘烘的,肚子也不疼了,还满足地打起了鼾。

    “可以呀,所以别叫我先生了,直呼我名字就好了,桑子。”

    天哪天哪!阳光好像更强烈了,一定是太阳想把自己的热情传递给小熊。

    “佛生,你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吗?没有的话我怎么样?”

    不行不行,小熊也要把感情传达给太阳,小熊想要用软软的肚皮去拥抱太阳。

    “有,女朋友。”

    ……

    下雨了。

    小熊扯尖了嗓子,把自己想象成一头即将被杀掉的猪,捂着自己的耳朵,要把雷声隔绝在外面。

    “哈哈开个玩笑。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的,革命友谊万岁!”

    虽然太阳喜欢的是月亮,不是小熊,小熊伤心,但是也不是特别伤心。嗯,绝对是这样的,才不伤心,一点也不伤心!

    “我也是开玩笑的。”

    故事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桑子小姐的第一次暗恋以时长两天名花有主告终,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等等!不对!他说什么?

    “什么是开玩笑的?”

    打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手都在发抖,像是末期的希特勒,都要被折磨得神经衰弱。发短信居然比打仗还要辛苦。

    “有女朋友的,是开玩笑的。”

    万岁!万岁!万岁!我抱住枕头,和小熊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从格陵兰岛滚到南极长城考察站,将喜悦和自由传递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世界和平!

    短信又发来了。

    “让我来猜猜你是谁吧!”

    我抓了抓头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已经告诉你我是桑子了呀。”我回复。

    短信很快又发来了。

    “你是那个啃着阿三卤味的卤鸡爪还一头撞在玻璃上的姑娘,还是那个在我左边座位上喝了五大杯柠檬雪碧盯了我三小时的姑娘?”

    我又开始打滚,从床上一跃而起,抓住室友的胳膊,死命地摇晃:“他还记得我!还记得我还记得我!啊啊啊啊!”

    然后突然一滞,在室友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迅速趴回床上,快速地打出一句话发送。

    “都是。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呀!哈哈!”

    短信刚发出去我就有些后悔。这话,感觉好尴尬好蠢,佛生要是认为我情商很低怎么办?

    “我就知道。怎么样,下星期六我还有一场表演,要不要来看看?”

    这是约会吗?是约会吗?好吧好像不是。

    我该去吗?我该去吗?不对不对,矜持矜持。

    “我很乐意去。但是,还是在酒吧吗?我不太想去酒吧哎……”

    嗯嗯,我是真的不想去酒吧。但是要是他再邀请我,就在店门口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这回不是在酒吧啦,是我们学校自己组织的,在xx公园。”

    万岁!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全世界!

    “那好呀,我一定会去的。”

    发完这条短信,我深呼出一口气,精神饱满兴致昂扬。

    (3)

    星期六下雨了,很大很大的雨。我站在公园门口,大喘了口气,空气中是雨水溅落在泥土上所散发出的辛辣饱和的气息。

    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在思索着应该穿什么去见佛生。

    当我拉开衣柜看到满目的黑色,肥大的上衣和裤腿还有不合脚的运动鞋时,我才发现我活得多么不像一个女生。我从来不穿裙子,只穿运动裤,从来不穿皮鞋,只穿运动鞋,还满是泥泞。对于这些,不止有一个人向我提到过,但我总是以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来回应,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自卑而已。

    就算是我,也不相信,一个穿的和中老年男人一样的女生,会让别人感觉到她多有内涵。

    我扔掉了一大堆衣服,花掉自己所有的钱买了新的裙子,皮鞋,牛仔裤和衬衫。我问遍了所有朋友,让她们帮忙参考穿什么合适,还去理发店剪了个新发型。为了以最美好的样子去见佛生。

    小皮靴在鹅卵石路上踩起水花,我看着佛生发给我的图片找着位置。

    近了,我已经可以看到照片上的那株大樟树,转过下一个拐角就可以看到!

    下这么大的雨,不知道会不会照常举行?佛生会不会在?

    走过转角,我看到的,是好久不见的那个太阳。

    因为下雨,所以空地上撑起了雨棚,台下整齐地放着一排椅子,但是只三三两两坐了几个学生,估计是工作人员。

    表演貌似已经开始了很久,正巧下一个上场的,就是佛生。

    我看着那个穿着帅气的男孩一步一步笃定地走上台,毫不生硬地在正中间一把椅子上坐定,清了下嗓子,开始静静地唱起歌来。

    是我的错觉吗?他看到了我,朝我笑了一下,笑容依旧让我一阵头晕目眩。

    耳边最清晰的是雨水哗哗声,佛生的歌声却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很慢,很温柔,很美好。舞台上的他光芒四射,刺眼得让我几乎要眯上眼睛。

    那一刻,我才知道为什么我遇到佛生后,会魔怔,会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佛生的歌声让我找到一种灵魂上的熟稔,就像我曾经无数次想象的一样,是如果梵高和肖邦相遇才能带来的那种化学反应,梵高的向日葵在徐徐绽放,肖邦的冬风练习曲开始奏响,这是我心里一直渴望的,那种心照不宣的互相理解,是嘶吼和呐喊的碰撞,是一种绝望中熊熊燃烧的希望,是化茧成蝶的酣畅淋漓。

    我彻彻底底地喜欢上了佛生。就这么鲁莽地喜欢上了。

    一曲唱毕,我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在鼓掌声中,佛生走下台,向我走来。

    泪眼朦胧间我看到他向我伸出手,他的声音在不唱歌时清冽得就像日本庭院里的欹器惊鹿。

    我听到他说:“我嘴笨。但刚才我唱的歌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歌,但是我听懂了歌词。

    “Give me your hand before I’m old.”

    我的眼泪流得更厉害,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佛生伸出的手上,但放下去的那一刻我却觉得这沉重得就像倾注了大半个世界。

    我听到自己哽咽着说:“佛生,你知道那条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吗?它叫Alice。它唱歌的时候没有人能听得见,因为它和其他鲸鱼不一样,它的频率是52赫兹,是与众不同的,你也是。一条叫做佛生的鲸鱼先生。”

    佛生握紧了我的手,笑了起来,那张五官只能算是清秀的脸,笑容却美得让我无法呼吸,他说:“这是最好的答案。桑子,我喜欢你。”

    我终于握住了那只骨节分明好看得要命的手,他很高,我只能仰起头看着他,然后笑:“我也是。”

    ……

    后来我才知道,这首歌叫做“Take me to your heart”。佛生当时想,要是我听这首歌哭了,他就向我表白,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我不仅哭了,还作出了最完美的答复。

    他喜欢唱歌,很少唱伤感的歌,他甜蜜的歌词,总是在无声地哭,但是因为那独一无二的频率,从来无人知晓。

    (4)

    我和佛生在一起了,和我一直想象的一样美好。

    我们的爱好南辕北辙,相处时却如鱼得水。

    他喜欢流行歌曲,喜欢披头士和西域男孩,但戏腔和评弹也可以拿腔拿调。我喜欢听古典音乐,最爱肖邦,贝多芬和舒伯特也不错,但是心情不好时只听罗西尼。

    他喜欢长跑,我喜欢游泳,我们总是一个星期去盘山公路跑步,另一个星期去游泳馆。顺便提一句,他穿泳衣的样子真是迷死人。

    他喜欢象棋,于是教我,以便我学会了之后可以被他虐到死。我不喜欢Uno,但从学校里学会之后就拉着他一起打,因为是一点智商都不要的牌,打起来有输有赢,胜负不定。

    我们经常一起看老电影,赫本是共同女神,那首探戈舞曲《只差一步》就算是整天放着也听不腻。

    我们还经常一起看书,他推崇东野圭吾,我敬仰太宰治,偶尔一起看看蜡笔小新的漫画也可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一起不久时,我问过佛生:“佛生,我们那天是第二次见面吧,你怎么就告白了呢?我半点没看出自己那时候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

    佛生故意扑闪扑闪眼睛,向我抛来一个媚眼:“因为那天你穿的好漂亮,讲真的。”

    我手一下拍在他的手背上,板下脸说:“不许插科打诨油腔滑调,我自己什么样子我有自知之明。”

    他拿过我的手一下下地揉着自己的手背,垂下眼睑轻声说道:“因为啊,那天我在打工时,酒吧里没有一个客人,我困得好想睡觉。”

    “然后呢?”我追问。

    “你听我说呀不要急,”佛生把用双手握住我的双手,捧到自己的大衣里,“然后呢,就有人撞了一下玻璃,一抬头,好呀,发现一个明明是自己撞上去还一脸仇恨看着玻璃的傻姑娘,看着我的时候也是一脸傻样,我就觉得这姑娘好可爱。”

    我用手扯了扯佛生的大拇指,有些不敢置信:“我觉得我当时没有那么傻,是你丑化的。但是,就这么简单?人哪有可能这么容易喜欢上另一个人的?”

    佛生撇了我一眼,笑开怀:“当然不止这些,那傻姑娘没看多久就走了,然后走了没几分钟又飞奔回来,那么大的眼睛盯得我发毛。”

    “那你还和我告白!”我愤怒,把身子挪得远远的。

    “乖,别闹,”佛生一把把我拉进怀里,眯着眼睛看窗外的阳光,像是在咀嚼回忆着什么,“桑子你还记得吗?你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盯着我看的时候,你旁边那个身材很好的女孩子坐久了不耐烦,问了你一句为什么还要看下去,你回答的是什么?”

    “我不记得了,那时光顾着看你。”我干脆地回答。

    佛生无奈,替我回答道:“你当时说,命中注定。我就是那时候喜欢上你的,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已经从你那个朋友那里拿到你的手机号了。”

    我压抑地抬头看他,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脸又些忿忿:“等等!你刚刚说谁身材好?”

    佛生无言。

    好吧,就算我身材不靓丽,但是之后的日子还是过得很靓丽。

    我们走在老城区的街上,他买红豆圆子,我买桂花糖藕,一人手里拎着一个花袋,看到漂亮的落花就装起来,回家之后做成书签盖上自己的花押送给对方。

    有时候我们两个会抽风一样坐地铁末班车到机场,他搂着我的肩膀,我抱着他的腰,我们一起看着飞机起飞,然后坐出租车去爬山,在山顶看日出。

    他说:“桑子桑子,等你以后去英国了我就从太平洋游到大西洋去找你,哪一天伦敦在下雨的话你就会发现我从下水道里钻出来拥抱你。”

    我说:“佛生佛生,就算你是鲸鱼先生,游那么远也一定很累,我会准备好一大桌子的糖醋排骨剁椒鱼头蟹黄豆腐红烧猪蹄水煮肉片松鼠鳜鱼山药炒木耳来犒劳你,再抱抱你柔软的肚皮。”

    我们说着没有营养的话题,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的声音也越来越轻。突然间,我们都沉默下来。

    “桑子,可不可以不走呀……”他喃喃着,声音中的哀求让我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回答“可以”。

    沉默了很久很久,我抱住他的头,用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笑出了一脸泪水:“佛生,我知道三年很长,我是个很任性的人……你别等我。”

    他低头看着我,眼圈发红,过了好久,才声音颤抖地说:“我也是个很任性的人。我会一直等你,让你永远背着我这个包袱,不敢在国外遇到比我更好的人。我不会放开你的。”

    我们面对面坐着,没有说一句话。他有些局促,也像是忍耐不下去,猛地站起身,低低地说:“我要回去了。”

    他走到门口时,我喊住了他:“佛生!”

    他转过身,脸上好像又有希冀和不安。

    我重重地,一字一句地说:“佛生,就三年,只有三年。三年后,我们结婚吧。”

    他说:“好。”

    ……

    我离开那天,佛生来送我。因为飞机晚点,我们一起在机场的书店看了好久好久的书,佛生翻到一本杂志,封面上是一套婚纱,好美。

    佛生说:“桑子,杂志上写Vera Wang的婚纱是女孩子一生的梦想,结婚的时候你想不想穿Vrea Wang的婚纱?”

    我说:“杂志上这件,好有纪念意义。”

    我们买了两本杂志,把封面上的婚纱剪了下来,收进各自的包里。我向登机口走去,像当年第一次见到他那样一步三回头,佛生在后面挥手,挥得很用力。

    坐在飞机上,正要关机时,他突然打来电话。电话那头,我听到他在唱那首我们两个在一起后始终找不到的那首,我们第一次遇见时他唱的歌。

    他说:“宝宝,我爱你。”

    我强颜欢笑:“怎么突然嘴这么甜?”

    他笑了几声,说:“因为我怕飞机餐太难吃你心里苦。”

    (5)

    晚上,外面在下雨,我一个人在街上走,带着那把我最喜欢的蛇皮伞,伞上的花纹沾了水,像是氤氲的水汽,一点点地升起,光怪陆离,是很美的。

    这种时候,我就会一个劲儿地想到佛生,想听听他的声音,想抱抱他,想用脸颊贴着他的脸颊,我们亲吻对方的耳朵。

    这是在国外的第二年,异国恋没有网上说的那么难。

    我在大学的图书馆里疯狂地啃书写论文时,佛生组织了一个俱乐部,定期举办小众的表演,在一家音乐制作室找了份实习工作,经常加班加点,和我通电话时经常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我心疼得眼泪汪汪,劝他对自己好一点。他说要努力赚钱,等我回来可以不用跟着他一起受苦,其实不怎么累,只是很想喝我煲的汤。

    我双休日多打了一份工,总算花两个月赚够机票钱,在学校放短假的时候飞回中国去,看他惊喜的表情,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抱够十五分钟。

    我们手牵着手回他租的那间小小的单身公寓,煲汤给他喝。我看着他明明肚子很饱还是要坚持把我的汤喝完,然后用我的手去摸摸他鼓鼓的肚子,开玩笑说我的汤就像大力水手的菠菜,吃了就可以变身超人,更加努力工作,充满信心面对生活。

    我喜欢听他唱歌,那首我们相遇时他唱的歌我拿来做了手机铃声和闹铃,每晚都要听才能睡着。他给我听他新创作的曲子,我们用同一副耳机,然后一起躺在沙发上,依偎着对方也不知道睡着没睡着。

    回英国后,不久就是新年,我和他视频聊天,从屏幕里看着他看春晚,然后故作可怜巴巴地对我说:“媳妇我想吃你包的饺子。”

    我脸红,挥舞着拳头装出要打他的样子:“谁是你媳妇?佛生,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有这么厚脸皮!”

    他眨巴眨巴眼睛,理所当然地说:“你是我媳妇!你不是谁是呀!”

    我沉默地看他。

    他露出最讨我喜欢的笑,他知道我一看到他那么笑就没辙。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突然严肃起来:“桑子,我们结婚吧。”

    我抿嘴笑,乐得脸都酸了:“好。”

    “桑子小姐,你是否愿意佛生先生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贫穷还是康健,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他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丝绸包着的小盒子,放到镜头前打开。

    一看到,我就涌出泪来。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最美的戒指,只有小小的一粒钻石,就像渺小的我们,就算渺小,还是耀眼,坚固,牢不可摧。

    我捂着嘴拼命点头,声音和手指都在发抖:“我愿意。那么佛生先生,你是否愿意桑子小姐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贫穷还是康健,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保护她,尊重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

    他笑了,变得更加成熟的脸上露出的是和那时一样的笑容:“我愿意。”

    他的窗外传来烟花的声音和新年钟声,我的窗外是凌晨四点朦胧的晨光。他穿着的是我送给他的睡衣,脸上有点胡渣,我穿着的是他送给我的睡裙,重重的黑眼圈。

    我曾经以为求婚是件多么隆重的事情,红酒玫瑰烛光晚餐单膝下跪10克拉钻戒西装礼服一样都不可以少,但是佛生真的向我求婚的时候,我觉得就算是睡衣伴着春晚也无妨。

    “我爱你,佛生。”我轻声说。

    “我没有听到你说了什么。”他看了看窗外,爆竹声很吵,然后他说,“我知道你说了什么。我也爱你,桑子。”

    那条叫Alice的孤独的鲸鱼这个时候是在北太平洋的哪个角落继续孤独着,用它那无人听懂的52赫兹歌声歌唱着?我不知道。

    幸好,我已经找到了我的鲸鱼先生。未来还很远,但此时此刻,我已然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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