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囚鸟•第七章 孤寂的冬天

作者: 郑礼 | 来源:发表于2016-08-31 11:16 被阅读56次
    囚鸟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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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载】囚鸟•第六章 大漠藏刀客


    秋天很快就过去了,落光叶子的胡杨光秃秃的枝桠僵硬地伸向天空,像是在祈祷又像是乞求。大漠的冬天干燥而寒冷,风沙肆虐,连黄沙也变成灰色的,乌鸦只有在中午有太阳的时候才会出来聒噪几声,然后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麻雀死绝了一样,干脆连根毛都见不着。
      
      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来,抚慰肆虐的风沙,整个大漠也就随之安静下来。早晨起来,推开阁楼的门,我看见楼梯上有野猫昨夜留下的脚印,直上直下,只有一行,排列的小梅花一样井然有序。我很奇怪,猫不是有四只脚的么?怎么踩出来的脚印只有一行?
      
      爹戴着瓜皮棉帽仰着头缩着脖子在下面喊,如水,下来。我只好停下对这个颇有深意的问题的思考,走下楼梯。爹扶扶头上厚实的帽子,掀掀发青的鼻尖,从今天起,跟我学着记账。我愉快地点点头,相较于猫而言,我更乐于记账这件有意义的事。
      
      爹说,记账其实很简单,只要会写字就行,真正难的是经营。经营你知道么?经营的好,生意就兴隆,经营的不好,生意就冷清。我说那我就只学记账不学经营。爹拍了我脑袋一把,屁话!那这客栈怎么办?我疑惑地看着他,爹,不是还有你嘛,你好好经营,我乖乖记账,把东西南北客栈的生意拉扯地红红火火日进斗财。爹叹口气,望着门外一片皑皑白雪。总有一天我是会死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么失意沮丧,仿佛一眨眼,现有的这一切便都不是他的了。
      
      寒雪封闭了进出大漠的每一条路径,爹客栈里的生意很淡,可是奇怪的是他的情绪异样的平稳,居然几乎不会发火。爹整天吃罢饭就筒着袖子坐在熊熊燃烧的炉火前,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他干黄稀少的胡髭和眉毛像烧焦了一样。看吧,他把一本厚厚的账本扔给我,对我说,你看看账是怎么记的。我对着繁乱的账本一直看,歪歪斜斜的字迹看得我头晕眼花直犯迷糊。屋里暖暖的,天色渐晚,屋里的光线也变得暗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哎哎哎,爹是用一根木柴敲着桌子叫醒我的。我赶紧抹去嘴角的口水坐端正,屋外已经一片乌黑,雪地里泛出微弱的光芒,固执地抵抗着最后的黑暗。滚滚滚!爹生气地破口大骂,见我睡着了就偷懒,你个兔崽子!滚回你的阁楼上去吧!我一屁股从长板凳上溜下来就要走,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如水啊,你已经九岁了,就要长大了,怎么还能这么不懂事?我挣脱他的手嘟起嘴,爹,我才八岁好不好。爹说,八岁九岁都一样,你这个样子,怎么做少掌柜?
      
      炉子里的柴火哔哔啵啵地响,羊石镇安祥地卧在雪被下睡着了。我看见爹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满和失望,还有那么一点点落寞,仿佛冬天的肃杀抹去了他平日的戾气,我觉得他突然之间就开始苍老,再也无力抵抗岁月在他额头上的刻划和鬓角的涂霜。我上阁楼的时候,他冲我的背影说,明天开始,学识字。
      
      第二天,爹果然开始教我识字。他指着账簿上的牛字告诉我,这个字读牛,就是牛肉的牛,边上那个字是肉,牛肉的肉。我说牛字我认识,爹立刻欣喜而惊讶地叫起来,你认识?啊如水,你怎么会认识的?我说自己平时看他们记账自己捉摸的。爹摸摸我的头,咧开嘴露出两颗焦黄的大门牙嘿嘿直笑。
      
      那天,爹的脸上一直洋溢着一种笑,得意,满意,还是欣慰的笑?我说不清,我只记得他笑了整整一天。
      
      那个冬天,我认识了好多字。高粱酒的高,高粱酒的粱,高粱酒的酒,还有熟牛肉的熟,上、等、客、房、银、子。我觉得最有意义的是我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李如水这件事。为此,我高兴了好几天,一遍又一遍地写这三个字,从早晨写到晚上,从晚上再写到另一个晚上。
      
      那个冬天,爹一直很高兴,因为我一直在写字。后来,酸秀才听说了瘸子李四的儿子的识字天才,特地跑来找我爹。他说,让如水跟我学四书五经做八股文考进士吧,他是个好料子,不学这些浪费了。但是爹粗暴地拒绝了他,用一根大棒子一直把他打出客栈大门,因为他要求爹管吃管住另外给他每月一两银子,他要用银子置办一身像样一点的青布长衫。爹破口大骂,骗子!混蛋!畜生!王八蛋!最后骂急了,就把专属于我的小兔崽子也骂了出来。
      
      酸秀才被打得鼻青脸肿,在爹的客栈门前啐了一口痰,骂了一句竖子不足与谋,恨恨地走开了。爹却带我去成衣店买了一身蓝锦缎的棉衣,一双牛皮小棉靴。那是爹第一次买衣服给我,作为对天才儿子的奖励。他说,如水啊,好好识字,好好记账,好好做生意,好好赚钱。酸秀才这臭不要脸的,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子儿,我看他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吧。休想!
      
      新衣服带给我的乐趣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冲淡了,过年的时候,我才痛苦而悲哀地发现,我是羊石镇最孤独的孩子。小孩子都穿得破破烂烂,鼻涕虫挂在唇上,脸冻得通红通红而且皲裂着,裂口处渗出淡黄色的液体凝结成痂,他们欢快地笑着,从我面前跑过去,在大街上用大石头砸碎薄而小的石头,然后用尖锐的小石头划出一种图案,在图案上欢腾地跳着。我站在阁楼门口,听见他们的笑声穿过街角,钻进我的耳朵里。
      
      除夕那天晚上,他们打着自己糊的纸灯笼,亮晃晃的,排成队在大街上走,故意大惊小怪发出各种诱人的嬉笑声诱我出去。我躲在大门后面,看他们在我的阁楼窗户下面的位置站成一排,把手里的灯笼很有规律晃来晃去左右摇摆,边摇边笑,他们以为我还在阁楼上,在那个该死的牢狱一样的小房子里。我趴在大门后面,从门缝里看着他们得意地表情,却没有勇气出去和他们对峙。
      
      大年初一,我早早起来,去后院给爹磕了头,表示对他新一年的祝福。爹递给我十五文钱,想买什么就去买吧。我低着头看着脚背,小声说我什么也不想买,他们的灯笼都是爹娘做的。爹问我,你说什么?我抬起头,看看他凶恶的表情,我说没说什么。
      
      出了后院,我想去街上买一个很大很红很漂亮的灯笼,晚上的时候,点亮了挂在阁楼的窗户前和那群孩子的破旧丑陋而且很小的灯笼对比一番,让他们不要太得意。我知道,街上现在就有我想买的那种灯笼。我想着就走出了大门。就算是新年,大街上人还是很少,按照羊石镇的风俗,这阵子大家正聚在某一家喝酒划拳,没时间出来乱转,况且天气这么冷。我看见那只大灯笼就挂在那只细长的竹竿上,于是昂起头朝它走过去,就在这时候,那群孩子又来了,他们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风车,喊叫着追逐着从我身边跑过去。我看了看他们在手里飞快旋转的风车,又看了看那只硕大的红灯笼,突然耷拉下脑袋。我知道,还没开始比,我就已经输了。
      
      我看着他们围着我跑了三圈,然后尖锐叫着跑向街道的另一头,不知怎么回事,就跟着他们跑。他们见我追上来,跑得越快了,边跑边回头看我,招呼着身边的小孩,快跑快跑!他追上来了!我想,他们可能是误会了以为我要抢他们的风车。我也加快脚步,气喘吁吁冲他们争先恐后往前跑的背影喊,我不抢你们的风车,你们和我玩好不好?他们就慢慢停下来。我们站着,看着彼此喘气。我说,你们跟我玩,我给你们钱。我把我爹给我的十五文钱掏出来,在手心里摊开,伸到他们面前给他们看。来吧,一人拿一个,来呀,拿呀,拿了快和我玩儿呀。他们看着我的脸,迟疑了一回,一个胆子大一点的伸出手拿了一个铜板,赶紧缩回了手。我冲他笑一笑,看看其他人,我说你们拿呀,为什么不拿呀?赶紧拿呀,拿了和我玩呀。他们就一哄而上,铜钱被他们打散在地上,我被他们推到在墙根下。他们捡了铜钱就跑掉了。我站起来,拍了拍自己新衣服上的尘土,看着他们破破烂烂慌张跑远的背影,突然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我哭着回到家,爹问我为什么哭。我说,我把铜钱丢了。爹问我,丢了几个,我说丢完了。爹就用手指一戳我的额头,笨蛋,连几个铜板都拿不好,以后怎么打理客栈!我看看他凶狠的嘴脸,慢慢停下来不出声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下来,肩膀一耸一耸。
      
      很小的时候,我就体会到这种无边无际的孤独,它像是血液一样充斥在我的血脉里,一寸一寸流遍全身,来来回回奔突,却怎么也出不去。

    故事早知


    【连载】囚鸟•第八章 深夜外出会中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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