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细娥出狱的日子,她进去了15天。
细娥是一个人从县城回到花溪村的。毕竟从花溪村进一趟县城不容易,再说家里有一头猪要喂,有十几只山羊要放,还有,她家是村里的小卖部,家里的人实在走不开。
小卖部虽小,但在花溪人的生活中,还真挺重要。女人要来买油盐酱醋,男人要来买烟买酒,小孩子呢,课间十分钟奔来买辣片,方便面和一毛钱两块的椒盐饼干。花溪村总共有两家小卖部,一家在村头,一家在村尾。村尾的是细娥家,村头的是李德昌家。
细娥到村里时,已过中午,太阳正烈。她在村口下车,往家里走。这次路过李德昌家门口时,她不像从前一样站住唠嗑几句:“吃了吗?”,“什么时候一起去进货吧”,“你们家的羊养得真不错”。只闷着头一直走,她想灌几口水。
村里的人是眼看着细娥走过的,在各自屋里。
“你看到没,她的长辫子没啦。”
“可不是,瘦了好多呢。”
“嘿,听说李德昌现在还在住院。”
“也不晓得是李德昌倒霉呢还是细娥倒霉。”
“我说是李德昌,他腿都那样了,恐怕好不了了。”
“我说吧,就曹细娥那脾气,迟早是要栽跟头的。”
细娥什么脾气呢?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像是个男人。说有一次她和村里人去山上挖地。半路遇到条眼镜蛇,同去的男人看到后都发憷,女人更不用说。细娥二话不说,抡起锄头朝蛇七寸打去。蛇打死了,她抓起蛇扔进麻袋里,照样去挖地,晚上回来后,煮了一大锅蛇汤,给同去的每人盛了一碗送去。直到现在,花溪村要是哪家女人嫌自己男人没出息,总要说“你连那曹细娥都不如”。
确实不如。除了海龙外,细娥是花溪村第二个进过监狱的人,第一个进监狱的女人。15天前,花溪人第一次看到警车进村,真的跟电视里一样,大家首先听到的是一长串警笛。警车在细娥家门口停住,正好从村头到村尾,没有人错过。接着从车里出来两个穿制服的人,拿着副手铐,把细娥铐上带走了。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使是田武,当时正在细娥屋堂前打扑克的田武,也并不真的知道原委。只是每当众人说起这话头时,他总能凭借亲临现场而获得绝对的发言权,将场面描述得一波三折,照例在一次次听众的发问和恍然大悟中得到满足。然而谁能说这只是田武的满足呢?
田武知道什么呢?他知道他打扑克打得正欢时,细娥从厨房拿着把菜刀冲出来砍在了李德昌的大腿上。往前,李德昌和细娥在争吵,他才不管,他在想叫的黑桃六到底在谁手上呢。再往前,李德昌刚进门,田武瞥了一眼,看到细娥走过去打招呼,两人有说有笑。
没人知道细娥为什么砍李德昌。没过多久,李德昌也回来了,腿是瘸了一条,靠拐杖拄着。细娥和李德昌没再说过话,我只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细娥和李德昌都变了模样,他们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在花溪村的山头,远远望去有一群羊,但他们不知道,其实是两群,李德昌家的羊和细娥家的羊总是隔了个山头还能走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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