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里传来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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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书生穆颜这次又榜上无名，屡试不中的他，整个人都很灰败颓丧。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穆颜搜出仅剩十几块铜板，拿在手上掂了掂，想着是直接买吃的呢还是买大米。直接买吃的，还能买三顿；若买大米，可以买半斗了，拿回来加点野菜煮粥，可以吃好几天了。穆颜衡量一下，便决定去集市买大米。

经过闹市，他看到当地的地痞李霸和酒鬼吴癞正在掐架，严格来说，是地痞李霸单方面在掐。李霸扯着吴癞破旧的衣服领子，吼道：“还老子银两来！王八羔子！你喝酒就有，让你还老子就说没有。”

酒鬼吴癞嗫嚅：“下……下回……”

李霸吼道：“下个蛋！你当老子的银两是大风刮来的？鳖孙！”

吴癞紧紧捏着手里的几个铜板，将王八头一缩，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只要李霸不拿走他手里的铜板，李霸就是翻出他祖宗十八代来问候他也不还嘴。

李霸看着他那怂样就觉得反感，于是将他的手指一个个掰开，拿了他手里的铜板就走。

看李霸走远了，吴癞就扯着嗓子大骂：“你个巴拉妈子祖宗脱裤子放屁龟孙子拉屎不出拉出肠子的狗杂种。”骂罢狠狠呸了一口唾沫。

穆颜看到两人泼妇骂街似的，嘀咕：“有辱斯文！”吴癞正有气无处撒，见一书生站在旁边，走过去一把夺走他手里的铜板，看到就十几个铜板，啐道：“格老子的！真穷酸！”

穆颜买米的铜板被抢，赶紧抓住吴癞的胳膊，说道：“还我。”吴癞见穆颜难缠，遂将手里的铜板撒在地上，嘟囔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倒了八辈子血霉，哔了狗的不顺心。”

地上的铜板瞬间被路人抢光，穆颜硬是一块也没捞到，看来今日是买不成米了。

“哥哥，给你。”穆颜转过头，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乞丐，浑身脏污，手里拿着两枚铜板递给他。

穆颜听到“吸溜”一声，便看到小乞丐将两条拖到嘴巴的浓鼻涕吸了回去，可能是觉得嘴巴上有些黏，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原本想接过铜板的穆颜看得一阵恶心，说道：“小弟弟，这铜板你拿去买点吃的吧。”说完快步走了，再不走他要吐了。

“谢谢哥哥！”小乞丐说完，又“吸溜”了下鼻涕。悄悄对穆颜的背影竖起大拇指，表示“牛”，然后又掰了一下大拇指。

穆颜没了铜板，看来要饿肚子了，想到这里心情很是郁闷，今天看了一场闹剧，遭了无妄之灾。他离开闹市，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之间悲从中来，于是越走越快，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等到跑累了，才发现来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穆颜坐在地上，靠着一块石头休憩，竟睡着了。

梦里，穆颜金榜题名，高兴得哈哈大笑。

穆颜醒过来时，夜幕降临了。穆颜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准备往回走。一阵笑声传来，穆颜听得真切，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穆颜多少有些害怕。

走了几步，踢到一个东西，笑声再次传来，吓得穆颜一哆嗦。他低头一看，看到一块骨头，这荒郊野岭的，看到骨头心里瘆得慌，拔腿就跑。

穆颜跑了很长一段路，累得半死，刚停下来，笑声就传到耳边，他回头一看，骨头就在距他三步左右的地方。又累又饿又被惊吓，穆颜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02

穆颜昏死过去后，骨头发出亮光，光从穆颜的眉心钻入，昏死过去的穆颜仿佛灵魂出窍般，进入了一个村落。

村落里住着十几户农家，其中一户是一对年轻夫妻，男的叫王本，女的叫郑仇富。

王本出生时他娘伤了身子，他两岁时娘就死了。他家没有土地，他爹带着他租地种，勉强度日。王本十岁时，基本能照顾自己了，他爹就去乡里有钱人家帮工，日子较之前稍稍宽裕了些，一年下来有了一些积蓄，十一岁时爹送他去学堂。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十四岁时爹病了，家里的积蓄都用来为爹治病了，没有积蓄也就辍学了，不过进了几年学堂，靠着给人写书信写对联，饥一顿饱一顿地过着。王本长得清秀英俊，虽然家贫，暗暗爱慕他的女子有好几个。

郑仇富原本叫郑媛，家里有十二亩地，四岁时死了爹，她娘不想守寡也不愿过穷日子，给一个年过花甲的富商做小妾去了，她是祖父养大的。祖父认为她娘嫌贫爱富，就把她名字改成郑仇富。从六岁起就和祖父干农活，因此看起来有点壮，皮肤是小麦色，而且双手比较粗糙。

郑仇富及笄之年，祖父为她招夫婿，来了好几个人，包括王本。郑仇富在门缝里瞧着，王本儒雅俊俏，比其他几位庄稼汉好看不止一星半点，又识文断字，郑仇富当然中意王本。然祖父挑中一庄稼汉，她死活不同意，还闹绝食，祖父无奈，随她去了。

王本一直想要参加科举考试，成亲后，就对妻子说：“娘子，我想参加科考，考中了，你就是官夫人了。”

郑仇富自然是支持的，说道：“郎君，你专心考试，其他交给我。”

“娘子你真好，我考中后，给你请十来个丫鬟照顾你，你就不用再干活了。”

王本每天埋头苦读，连吃饭睡觉都在书房。家里的家务活，家外的农活都落在了妻子肩上。祖父看着，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经常叹气。他让孙女干农活是因为自己老了，原想有了孙女婿，孙女苦日子就到头了，可现在一看，孙女却要多照顾一人了。

进京赶考这天，王本和祖父告别后，对妻子说：“娘子，我考中后，就来接你去享福。”

“好！”郑仇富抹掉眼角的泪笑着说。

王本去赶考过了半年回来，对妻子说：“我考中了进士，来接你和祖父去享福。”

他去和祖父说要接祖父去京都，祖父说：“老朽在这里过了几十年，不想离开此处。”

郑仇富原是想去的，祖父不去，便要留下来照顾祖父。王本说：“我们先去，到时候买几个可靠的人来伺候祖父。”于是郑仇富跟他一起去了。

马车越走越偏，直至树林深处，王本说：“娘子，我们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走。”说完下了马车，并递给妻子一块饼。

郑仇富不疑有他，吃完不久就昏睡过去了，王本将装饼的袋子捆在郑仇富的口鼻上，再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就这样，郑仇富连挣扎都没有就死了。

见她死透了，王本才说：“你别怪我心狠，其实不想杀你，我虽然看不上你，但毕竟你伺候了我一年多。可是我对首辅大人的千金一见钟情，她美丽动人，我对她说自己尚未婚配，怎么办呢？只能对不起你了。我娶了她，首辅必会帮我，我的仕途将会一帆风顺。”

郑仇富此时魂魄离体，听着王本的话，她回想了一下，除了新婚夜，王本就没碰过她，后来更是直接睡书房，她曾经以为他只是一心苦读，现在才知道他原是看不上自己。也才知道这个男人如此虚伪狠毒，因为自己挡了他的道，他便要置自己于死地。

哼！狗男人！这男人太会伪装，如今撕掉伪装的面具，才清楚这男人可真狗。什么一见钟情，怕不是步子迈大了，扯淡呢，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郑仇富想杀王本报仇，可是刚死去的魂魄很脆弱，根本近不了王本的身。

王本打算将她尸体烧毁，却听到有狼叫，便赶紧坐马车走了。郑仇富眼睁睁看着一群狼跑过来吃了她，她几乎是尸骨无存。

一阵大风刮来，郑仇富的魂魄险些被吹散，她立即附在还剩的一块较大的骨头上。

可能是怨气太大，郑仇富未入轮回。魂魄附在骨头上，等待复仇的时机。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她也未找到合适的机会。此次也是机缘巧合，穆颜坐下休憩的地方正是当年她死的地方，而且穆颜和当年她丈夫王本一样也是穷书生，她就找上了穆颜。想到终于能报仇，她发出笑声。

郑仇富威逼利诱，让穆颜带她去首辅大人的府邸，不管王本是不是有了自己的府邸，他总归是会去首辅的府邸的。

穆颜醒来后，推脱道：“要去京都，需要不少盘缠，现在我一枚铜钱也没有，就不去了吧。”

骨头发出亮光，亮光闪过，地面上有几百两银子。穆颜找了一个口袋，将骨头放在里面，连夜出发。

03

首辅大人的府邸在闹鬼，据丫鬟小厮说，能看到门自己开自己关，却看不见人影。尤其是晚上，夜深人静时，开门关门声最是清晰。

这天，首辅大人的千金和女婿带着他们的儿女来做客，王本和首辅的千金恩爱有加，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最大女儿已有十岁，最小的儿子刚满月。

一进入首辅大人的府邸，王本便时不时将丫鬟婆子看成了他的前妻郑仇富，他脸色极其阴沉。他现在的妻子首辅千金发现他的异样，问他：“夫君，怎么了？”

他不可能说也不好说出来，只得强颜欢笑道：“没，没什么。”

……

“啊～～～”半夜三更，一声尖叫自首辅大人府邸传出，划破长空。

原来是王本紧紧掐着他儿子的咽喉，嘴里却叫到：“臭婆娘，我掐死你，死了你还想来害我，我能让你死一次就让你再死一次。”

也许是母子连心，儿子被掐时，首辅千金自梦中惊醒，披衣而起。她跌跌撞撞地去隔壁儿子的房间，却看到自己丈夫苦大仇深地掐着儿子的脖子，故而发出尖叫。

这一系列变故超出了郑仇富的预料，她原本只想吓唬吓唬王本，让他崩溃从而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想到王本如此狠。从他掐死那孩子的狠劲来看，这狗男人是打算让她魂飞魄散啊。

首辅到来时，众人已经到了。首辅看到女婿掐死了外孙，女儿满眼恐惧之色，于是走过去，用力甩了王本两大耳光。王本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暗道一声：完了！

首辅千金艰难地挪到儿子面前，看到小小的孩子不仅死了，而且脖子断了，还七窍流血，于是她哭得歇斯底里。

“各自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首辅大人发话后，府里众人便散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次日，首辅家的事不仅传遍大街小巷，还传到皇帝的耳朵里。皇帝传王本进宫，罢了王本的官，收回赐给他的府邸。

外孙死了，女儿受到刺激疯了，首辅一气之下将王本赶出府去，不许他再踏入府邸。

王本被帝罢免官职又被首辅赶出府邸，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害怕请他做工会引火上身祸遭来横祸，因此就算他再有学识也找不到活计。王本虽然有些积蓄，却因为没有收入，坐吃山空，很快积蓄就花完了。

没有银两的王本饿得前胸贴后背，没办法只得去乞讨，但是多数人都听说了首辅府里的事，猜他是个心术不正的人，因此他连讨饭都没人施舍，他只得去和野狗抢食。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和野狗和野狗抢食的日子，在他爹病逝时也有过，他却觉得日子从未有过的苦。

王本去和野狗抢食，野狗把他咬得浑身是伤，伤口没得到救治，溃烂流浓。旧伤还未愈，他又去狗嘴里夺食，于是新伤又起。就这样，一个月不到他就感染了，发起了高烧，又渴又病又饿的他很快就奄奄一息。

04

弥留之际，王本自言自语：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看到王本死了，骨头里传来笑声，对王本的仇已报，接下来要对穆颜报恩了。

再说穆颜，此次参加科考，竟中了榜眼，皇帝正好让他补了王本的缺。骨头里传来笑声，祝福穆颜得偿所愿。魂魄离开骨头，自此，骨头不再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