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夜,我听见卧室外,有人在小声说话。
“老头子,老头子!”
我轻轻喊了两声,却没有回应,伸手一摸,才发现身旁是空的。我打开床头灯,小心的下床,缓缓推开卧室门。客厅的灯灭着,厕所门关着,门缝却漏出一圈光线,声音就从厕所内传来。现在我能听清,那是我老伴的声音。
我想尽量不发出声音,走过去,但我那已经病变的肺不受控制,又一次猛烈的咳嗽起来。我停下脚步,倒在客厅沙发上。厕所里的声音也同时停止。
老伴推开厕所门,愣了下,立刻坐到我身旁,为我捶背。
“没事吧,要上厕所吗?”
我终于缓过气来,抬头,看着老伴,他虽然满头白发,双眼却依然炯炯有神。
“在和谁打电话呢?”
老伴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然后默默低下头。
“老同学,一个老同学。”
(2)
我的肺病越来越严重,不得不住进医院,老伴为我订了最好的病房。
患病以来,老伴就像五十年前我们热恋时那样,天天陪着我,为此,他甚至放弃了自己热爱的摄影。我像热恋时那样感动,没想到经历了五十年平淡乏味甚至是令人失望的婚姻生活,我又能经历那种感动。
因此,我不愿去怀疑,那天半夜厕所里的声音。我是一个快死的老人,我想在感动中死去。
半夜,我听见病房厕所内,有人在小声说话。
那是我老伴的声音,我不想听,想再次入睡,但那说话声却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我的耳边,就在和我说话。我甚至听见了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是一名女性,年轻的女性,大概二十岁。
终于,老伴小心翼翼走出厕所,走到病床边,替我盖好被子,又查看了下监控我身体的仪器。最后,他给手机插上充电器,躺在病床旁的沙发上。
我盯着他的手机,视线再也不能移开。
我会在令人绝望的婚姻生活中死去。
(3)
天刚亮,老伴就醒了,他看着我,双眼突然张大。我坐在病床上,双手握着他的手机,一动不动。
“你,你一宿没睡?!”
我没有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看我的手机?”
我没有回答,低头看着他的手机,不断滑动屏幕上的通话记录,全是一个名字是U的女人。
“我快死了,你走吧。”我默默地说。
我把手机扔给了他,手机掉在地上,他没有捡起。
“对不起!”
他低下了头。
“走——”我无力的吼了一声。
他突然抱着我,死死地抱着我。
“对不起,对不起,但我爱你,我这辈子只爱你!”
“滚——”
我使出最后的力气,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他躺在地上,双手突然抓住胸口,表情痛苦地扭曲。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着他在地上挣扎,然后渐渐平静。
(4)
老伴先于我一步,死于突发性心肌梗塞。我依旧躺在病房,只是现在,是一个人。
我在想,老伴是在怎样一种情绪中死去的,绝望?亦或遗憾?我躺在病床上,看着手中的手机,老伴的手机,我想在死前,知道答案。
我点开了通话记录,看到的全是U。
U来病房时,我已经病入膏肓。
我的嘴上套着呼吸罩,浑身插满管子,但我能感觉到U就站在我身旁,我努力睁开双眼,我一定要知道她是谁。
她弯下腰,把一张年轻的脸,伸向一张垂死的脸。
这时,我看到了一面时光之镜。
我的耳边响起老伴最后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但我爱你,我这辈子只爱你!”
(5)
我的病床枕头下一直压着一张照片,那是五十年前,刚刚学习摄影的老伴,拍下的合影。虽然技术一般,但那却是我最喜欢的一张合影,因为那时,我们陷入了热恋。
我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最后一次,我从枕头下取出照片,看着年轻的老伴和年轻的我。
没错,U和五十年前的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也和老伴一样,在热恋的感动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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