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冬天的村庄

穿行冬天的村庄

即便是冬天，我依然按照自己的意愿，骑着那辆老旧的摩托，在村庄旁若无人地穿行。这让我看起来好像有些另类，说得好听些是特立独行，但我还是愿意往好听的方面来看待自己。

冬天的村庄有些阴冷，这显然与季节有关，草木凋敝，山寒水瘦；村庄在冬天里就彰显了异常的寂寥，空荡，像是停留在清晨那一刻的阒静。

好在还有阳光，疏淡地涂抹着田野，树木，房屋，阳光虽薄如蝉翼，没有了温度，但还是让我心里涌动着一种抵御寒冷的勇气，让我有理由穿过一座又一座村庄，寻找一点一点引起内心温暖的东西。

一串风干了的红辣椒挂在墙壁，几只养肥的鸡在树脚边晒太阳，收获后的稻田里垒起一个个草垛，山地里已长满了绿绿的油菜，它们都将我的目光融化在岁月的静好里，努力忘却那些让人眼见心生悲怆的东西。

我只是努力地在忘却，但忘却往往与记忆在较真，但凡越想忘却的，就越发记得清晰了。我经过稻田，稻田是村庄的庇护，曾经丰茂的稻田让村庄变得温暖与富足。但是现在，空旷的稻田只剩稻茬，蜿蜒如蛇，向着遥远的天际逶迤而去。无比辽阔的土地失去生长的姿势，那些蓬勃的生命黯然失色，时间似乎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村庄茕茕孑立，巨大的孤独像是那些落光叶子的树的枝桠，在天空的映衬下格外清晰，让人有一种不着边际的感觉，无法融入曾经多么热闹的村庄。是因为天气的寒冷，人们躲在屋里面不愿出来，还是因为人们已经抛弃了这些屋子，毫无留恋地投入了城市？

看不见人的村庄尽管还叫做村庄，但是没有了烟火气息，没有了鸡鸣犬吠，没有了孩子们欢乐的奔跑，没有了乡音的此起彼伏，冬天的村庄就蓦地多了一份凄冷与荒凉，由上至下从脑部垂直进入躯体，转而又渗进脚下的土地。行走在冬天里的村庄，只听见摩托的马达发出单调的“哒哒”，在村庄的空间里异常清晰，像是到处追问，却无法寻找想要见到的东西。

这样我就觉得自己真是另类，与人世格格不入，但又分明行走在这个人世间。几十年我一直在冬天的村庄里行走，当我的目光可以望得更高更远时，我发现身边的许多事物像鸟一样飞高飞远，然后消失在铅灰色的云朵深处，最后以一场雪的形式试图覆盖我残存的记忆---对于冬天村庄的记忆。

记忆如伞撑开：冬天的村庄大雪纷飞，但依然很暖，孩子们在雪里欢呼雀跃，转瞬个个都成了雪人；屋檐下长长的冰溜在阳光下发出锃亮的光；池塘里的水快要抽干了，冰块一层一层断裂发出咔咔的响，一条银白色的鱼跃起又跌在乌黑的淤泥上；爷爷奶奶坐在屋前晒太阳，手里还拎着火团……这些记忆随着年岁的渐长，像时光不经意般地从身边一件件消失，等到发觉时，才发现行走的冬天村庄，已经不是当年的村庄，就如同自己已不是当年的自己一般。

一个人的时光漫长而又短暂，冬天的村庄也一样漫长而又短暂吗。走过一些空落的院墙，早已人去楼空，门锁斑驳，枯叶满地。曾经这里也有欢乐也有忧愁，如今早已随风飘散。事隔经年，故乡已成往事，有人站在他乡高楼的窗前，不愿再去眺望苍茫的远方。

那么冬天的村庄以后究竟属于谁呢。人来，村庄来，人去，村庄去；至少，有一部分村庄，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所吞噬，最终被浩荡的岁月所湮埋。多少年后还有人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穿行曾经生活着的村庄之上，在某一个心血来潮的冬日？肯定不会有了，不信，但看村庄路口的那棵古柳，那高高的枝桠间有一顶废弃的鸟窠，自从鸟飞走后，就不曾看见鸟再飞回来过。我们这样沉默着对望很多年了，在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