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时年纪小
下午的一整节语文课，同桌施萌都趴在课桌上。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很带劲，偶尔也将目光移向我们这张桌子。老师可能想说，这位“睡觉”的同学该醒一醒了！但又不忍心打断正在兴头上的课文讲解，于是目光又移向了课本。
我轻轻拍了拍施萌的背，小声说:“老师开始注意你了。”
施萌的肩膀还是一起一伏的，听得出他在啜泣。
下午，打我走进教室，就觉得施萌有些不对劲。他将头埋在课桌上，就像黏在了那里，我坐到座位上了他都不理我。这不像是他的风格。
我说:“施萌，你是怎么了，没见过男生哭的跟女生似的！”
身边有几个同学冲着施萌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后排的张小萍同学悄悄跟我说:“刚才施萌被吴老师叫走了，不知说了什么，他是哭着跑进教室的。”
吴老师是我们高二5班的班主任，教数学的，平时很少训人，莫非上次数学测验施萌又没及格？我这样猜测。但转念一想，平时没见过施萌哭过啊，即使没考好，他也是涨红脸将头低得再低。
下课铃响了。有两个同学围了过来，他们瞪大眼睛问我，施萌怎么了？我瘫出两只手做无奈状。
不知是谁推了一下桌子，施萌的胳膊要悬空了，他不得不抬起头。他泪眼婆娑的样子，倒把大家吓了一大跳。由于埋在胳膊里的时间太长，他的脸上还被衣服压出了几道印痕。
“我没有说啊！”他哭得很伤心。还没有见过班上哪个男生哭得如此稀里哗啦。“真的不是我说的，老师他非说是我！”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话，我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说什么了啊？”我们不解地问。“快说出来！”我们有些迫不及待了。有同学陆续围拢过来，我冲他们大声嚷道:“散了吧，看啥热闹。”有个女生捂着嘴偷笑着跑开了。
见同学散开，施萌小声对我说:“吴老师说，早上数学课上说那句话的人是我……可我真的没说啊！”施萌无助地看着我，脸上挂满了委屈的泪水。
我说:“你先别哭了行吗？我可以给你作证，还有后边的张小萍也可以给你作证，那句话绝对不是你说的！”
施萌怔怔地看着我。“老师相信你们的话吗？”他说完叹了口气。身边几个同学略知事情原委后，也都皱起了眉头。有同学愤愤说:“这吴老师不知怎么了，早上明明是他自个儿的错，折腾了一早上不说，临了还拉出施萌这么个老实人顶缸！”
施萌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我们说:“如果非得赖我，我也就认了，主要是早上的两节课浪费了大家的太多宝贵时间啊！”施萌快要做出捶胸顿足的动作了，看到有同学看着他，于是收起了手。
我知道，施萌是个好同学，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别人不了解他，我和他同桌一年多时间了，最了解他的为人。
上学期施萌才从一所普通中学转到我们这所重点中学。可能是他学习基础有些薄弱，这几次试考得都不太理想。我也知道他学习压力很大，加上施萌腼腆胆小，今天遇到这样的事，他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我一边安慰施萌，一边说，你不必为上午的那两节课自责了，我们相信你，你是清白的。班长这时也走了过来，她听到有同学议论施萌，也说早上的那句话像是从窗户那边传过来的，不可能是施萌。
早上的第二节课，班主任吴老师给大家讲立体几何。平时吴老师讲课很少发生口误，他是一位办事严谨的人。不知为何，在那节立体几何课上，他口误频发，还被两个数学学霸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提出刚才讲得不对。吴老师可能觉得伤了面子，加上其他一些原因，他的口误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看得出，他那天讲课的确有些心不在焉。
恰巧在这个时候，不知班里哪个同学随口念叨了一句“吴老师今天出错太多”这样的话，没成想被吴老师听了个正着。这下可好，这句无心的话像是捅了马蜂窝。
吴老师突然中断了讲课，看得出他非常非常生气，他说起话来都是带着颤音的，虽然能感觉到他尽量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他非得让说那句话的同学站起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他道歉。他连说了好几遍，可是压根儿没有同学站起来。
接下来的英语课、物理课都没上。同学们都被吴老师赶到了操场上。他把同学一堆一堆分成组，让大家把那位说他“坏”话的同学揭发出来。
可以想象当时操场上的我们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每组同学围成一个圈，大家拼命缕着思绪找回数学课上那个声音发出的地方。也许是大家听课太投入了，很多同学都表示根本没听见有人说了那句老师不中听的话！
最终，那位同学没有被揭发出来。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下午还继续着。
施萌不到两点就到校了，他想早点回到教室借同学的参考书抄几道题。因为吴老师课后让很多同学传抄一本书店买不到的教辅书上的练习题。他没有把施萌列入到做题学生的队伍，而施萌把自己加了进去。
正在教室做题的施萌突然被吴老师叫到了办公室。吴老师笑咪咪的对施萌说:“你今天这么早到校，是不是有什么话想给我说啊？”施萌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这一段时间我都是早早到校的。”施萌认真地对吴老师说。听了这话，吴老师脸上的笑更让施萌摸不着头脑了。自从进入这所学校，施萌从未看到吴老师这么热情地冲他笑过。不过，他看到刚才吴老师的笑里好像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秘密像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此刻正对着他，让他猝不及防。
吴老师一步一步开导着施萌，施萌越听越觉得吴老师的话里有话。吴老师觉得再怎么启发下去也无济于事，干脆直接点好了。
“施萌，早上数学课上那句话是不是你说的啊？”施萌看到吴老师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了。
“我什么都没说啊！不信你可以问问我身边的同学。”施萌为自己辩解。
“不用问了，就是你说的！”施萌看到吴老师铁下心来认定那句话出自于他之口，就算浑身长满了嘴巴，吴老师也不相信他。就像一个法官已经下了判决书，你没有什么可以辩白的。
吴老师再说了些什么，施萌一句都没记住。他只知道脑袋“轰”的一声，眼泪止不住就往下流了。他哭着跑回了教室。
那天放学后，施萌向我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他对我说，其实他伤心的并不全是吴老师冤枉了他，他更觉得心痛，白白浪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就为一句话。如果早知道吴老师一口咬定是他说了那句不中听的话，他也就认了，更不会白白浪费大家的时间。
施萌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接下来的日子，发现施萌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上课总是无精打采的，课间也有意躲避着同学。同学们可能都把这事早忘掉了，而他将自己缚在了一个自己结的茧里。
施萌是个敏感的人，一旦不明不白背上黑锅，他愿意一黑到底。同时，他懦弱的性格也害了他。就因为老师的误解，他决意顺渠而下。
新学期的开始，就再也没有看到施萌。有同学说，他转学了。也有同学说，他进工厂当工人了。后来还听同学八卦，说那一阵子吴老师正和妻子闹离婚，心情不好。还有同学爆料，施萌之所以中了枪，就是因为几次试没考好，拖了全班的后退，吴老师早将他视为眼中钉……
流言也好，事实也罢。最终，我的同学施萌同学离开了我们班。作为他曾经的同桌，和班上同他讲话讲得最多的那个人，我只想对施萌同学说，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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