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是我们小区的业主委员会主任。50多岁,个子不高,脸黑黢黢的,大眼睛看似有一层雾状的东西,有些浑浊,嘴角上有白色分泌物干涸后的遗留痕迹,光头,一年四季都是一袭黑衣。
我们小区总共有10栋楼,是上世纪90年代末刚刚实行房改时盖的商品房,房子质量堪称上乘,其中四栋被老公工作的工厂购买作为最后一批福利房来进行分配,因为房子建筑面积有点大,所以当时都是工厂的中层以上领导和劳模等,才有资格分得到。
这样一个好的住房,却因为开发商的携款逃离,让我们所有的住户经过了5年才陆陆续续地搬了进来。
刚刚搬来,没有电,我们所有的住户都是从靠临近一家小区拉来的临时用电,满院子都是横七竖八网状的电线;水更是困难,开始没有供水,后来工厂出头几番交涉,好歹算是有了一天两次,每次一个小时的定点供水,所以害的我这个糊涂人总是忘记关水龙头,把自家的地板和楼下的邻居泡个乱七八糟。
物业管理更是我们的奢望。刚搬来的时候,小区还有一些绿地植被,包括门前一个椭圆形大大的花坛,所以大家一直都期待着以后能有物业来管理。
不知道从谁开始,把绿地以及还有没有硬化的地面,都开垦出来种上了庄稼。
每到春天,满院子都是烧荒、翻地、播撒种子忘我的劳动身影,其中有一家,占地太多,种地时都需要雇人来耕种。
到了秋天,窄窄的道路两旁都是青纱帐,晚风吹来,沙沙作响,偶尔晚点回家,必须老公下楼接才敢进入小区。
也许是因为我家没能占到自留地的缘故,所以每次看到绿色的庄稼,我都恨得咬牙切齿,甚至脑子里常常涌现出一些恶毒地想法,吓得自己赶紧进行心理干预,才没有出现什么过激的行为。
更让我们所有住户闹心的是,我们买的房子始终办不下来产权证。我们这边的四栋还好,那边作为商品房的六栋楼,一户房子竟然有卖好几家的,为此,大动干戈的,告状打官司的,鸠占鹊巢的,房价低到地板价都没人敢买。
老刘是后搬到我们小区的。
他搬来之后,就发现我们小区是定点供水。
有一天就看到他带领一大帮人,吵吵嚷嚷地到我们小区的二次供水房,不知道做些什么,过了几天,我们就一天24小时供水了。
那会儿我们还都没有意识到老刘的重要性,也不知道老刘有多大的能量。但是这么快就解决了我们住着工厂那么多领导的小区,却一直不能解决的生活最基本的需求,让我们着实地感觉到小区来能人了。
果然过了不久,小区的电线杆上就贴有告全体住户的公告,大概意思就是说去省委省政府上访的经过,在这基础上,晚上6点在小区里要召开业主大会,商议去北京上访解决住户产权证一事,希望每家每户出一人开会,落款是小区业主委员会。
看着告示我疑惑了很久,什么时候去省委上访的呀,我们根本不知道。产权的事儿,我们都不报有任何希望,因为在这之前,小区一些刚刚退休的工厂领导,曾经组织过几人小组四处去申诉,但是没有任何结果。想一想,反正就是居住,也没人来撵,有没有产权证也无所谓,大家也都不怎么上心了,但是有人张罗,还是希望能够解决,否则房子都卖不出去。
晚上六点,小区聚集了不少的人。因为就在我家楼下,所以我趴在阳台的窗户上,没有下楼。
不一会儿,一辆吉普车呼啸而来,在人群前停下。老刘披了一件夹克衫,从车里面下来。人们一下子就向他靠拢过来。他清了清嗓子,把一口浓痰狠狠地吐在了地上,然后又重新站在车门上,一手把着车门框,一手挥舞着,开始了他的讲话。
沙哑的声音在小区上空回荡着,不时地夹杂着他义愤填膺的国骂。他讲什么内容我不记得了,但是他把着车门,挥舞着手臂,身体悬空的造型却给我留下深刻地印象。老刘讲话的十几分钟,这个画面在我的脑海里一直回旋着,和以往看过的一个什么电影画面重叠。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场面经常在小区里出现,这期间,我们每家都自愿上交一些费用,以便作为老刘去四处办事的盘缠。
又过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老刘经过了怎样的千辛万苦,我们这四栋所有住户的房子产权证办了下来。
全体欢呼雀跃。拿着那个紫红色硬皮,仅有两张纸的房屋产权证,大家百感交集,都主动要求集资点钱,给老刘买点礼物,以表示我们的感激之情。
就这样没经过任何投票选举,老刘当之无愧的成为我们小区业主委员会的主任。
老刘走马上任后,最先解决的是小区的公共卫生。
原来是我们每个楼各家收点钱,雇了一个人来清扫,可总有人家不想交钱,所以被雇佣的人也心有怨言。老刘当上主任立即把小区的卫生清扫包给了扫马路的清洁队,每家一个月12元钱,老刘指派每个楼的楼长上门去收。别看满院子的庄稼,高矮不平的羊肠小路却总是干干净净的。
没事儿老刘就在小区转悠。他背着手,东瞅瞅西看看,夏秋季,他背着的手里一般都拎着装有茄子、黄瓜、豆角之类的瓜果蔬菜,应该是那些有自留地的邻居们孝敬他的,看得出来,大家都非常敬重他。
2014年的春季,都快到“五一”了,小区的庄稼地还是裸露着,静悄悄的。我疑惑地问有自留地的邻居,邻居说老刘不让种了,今年要搞小区的建设。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就为了这个庄稼地,我已经绸缪很久要搬家,没想到老刘对小区的环境改造已经早有计划。
可是,“五一”小长假,劳动的场面又出现了。看到这个场景,我都快哭了,又问邻居,邻居说老刘让大家种点蔬菜之类的,建设的钱款没有筹集下来。
于是,我又开始琢磨买卖房子。
八月的一个早上,邻居敲门送来不少自家种的小葱和青菜,我实在不好意思收让我恨之入骨的人家劳动果实,邻居说,都拔了下来,老刘要进行小区建设了。
我趴窗一看,满院子的人在收割庄稼。老刘在大家中间扯着破锣嗓子吆喝着,场面之壮观有点像上世纪70年代学大寨种梯田。
一天的功夫,什么白菜、黄瓜、胡萝卜无论长多大,统统被铲除干净。小区的环境建设真的开始了。
一个也不算小的建设工程,靠一个平民百姓单枪匹马的来实现完成,艰难困苦是可想而知。不说老刘如何游说各方筹来钱款,单就对付各型其人就让人心惊肉跳。
铲除即将成熟的耕种收获,大部分人是理解也是心甘情愿的,但也有个别人带着怨气。
我楼上的一个嫂子,因为种的是大豆,豆荚刚刚坐上,就拔掉了,可能有点心疼,就在老刘面前嘟嘟囔囔地发泄自己的不满。
老刘听的有点不耐烦,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话不投机,不知怎么就动起了手。女人当然不是对手,被老刘压在了身下,狠狠地扇了好几个大嘴巴,吓得大家慌忙把老刘拉开。
老刘气性真大,可能也有些委屈,拉开之后还是骂个不停。忽然,骂声戛然而止,只见老刘软绵绵地躺在了地上,众人急忙拨打120急救,工程还没有正经开工,老刘就被气的心脏病发作住院了。
老刘这一住院,小区的环境改造也就无人问津了。被拔掉庄稼的土地,在太阳的暴晒下结成了硬块,像害了牛皮癣一样,满院子的垃圾被风吹起,无遮无挡。大约过了十几天,老刘在我们小区大部分业主的反复探望下,在楼上嫂子的反复道歉下,终于出院了。
出院的第二天,老刘又生气了。
原因是不知道哪来的几个人,看老刘住院我们小区没人管了,就打起我们小区的主意,来小区埋了几个细木桩,拉了一根细细的麻绳,把一大块地圈了起来。老刘回来一看,二话没说,一口气就给拔了。埋桩的人气势汹汹地来了四五个,说他们埋桩拉绳就意味着占地了。老刘当时就火了,说我呸!按照你们这种说法,你们要是在这儿撒泡尿,那浇湿的地方也是你们的呗。说着话抄起一根大木棍就冲那伙人去了,那伙人理亏,也真是被老刘的气势吓着了,抹着满脸被老刘喷的吐沫,慌慌张张地跑了。
小区的环境改造,就在这打打骂骂中进行着。几乎每天我们都能听到老刘高亢带有嘶哑地叫骂。
拆掉人家私建的小棚子,伐掉人家长了好几年马上要结果的果树,贴着楼房挖排水沟,让一直占据着小区门前收垃圾的垃圾车挪地方,每次都是在老刘拎着棒子,脸红脖子粗地叫骂声中完成的。
更让我们大惊失色的是,有一天凌晨,那边六栋楼的一个年轻人,可能是因为硬化大门前的地面,影响他进门,借着酒劲,把刚刚建好的门卫房的窗户给砸碎了,保安把老刘找来,两人动起了手,老刘一刀就把那人捅倒在地,结果110、120都招来了。最后警察做民事调解,老刘负责住院费,另外赔人家3000元钱了事。
就是在这样的血雨腥风中, 当2014年第一场冬雪飘落的时候,我们的小区建设基本完成了。气派的大门,红色的地砖,美丽的花坛,别致造型的座椅,漂亮的路灯,封闭式管理,360度全角度监控,24小时保安安保,宽阔的停车场。老刘用他无穷的智慧和无畏的胆识,为我们创造了一个神话。
如今的小区,早上大爷大妈们,舞枪弄剑歌舞升平;晚上孩子们,追逐嬉闹欢歌笑语。
我也常常有意呼朋唤友来我家,绝对有显摆炫耀之嫌。小区的改造还在日益完善着,小的争吵还在继续,老刘依旧背着手在小区里走来走去。
毕竟是自主管理,依靠老刘一个人的能力,没有组织的领导,总感觉有些风雨飘摇,不知道这样的好环境能坚持多久。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老刘的身体,我觉得只要老刘健康地活着,我们的小区就能风调雨顺,安居乐业。所以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地祝愿老刘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老刘,外号刘疯子,是一个有国家正规医院诊断的精神病患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