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塔里住着一个老太婆,还有一个为他扫塔的小男孩。每当小孩开始扫塔时,老太婆常会搬个小凳子坐在塔前眺望远方。
他们让我感到莫名的神秘。所以,我特别想进去看一看,七八岁年龄的小男孩总是喜欢爬高上低的,我总梦想着登上高塔迎着万里东风吼上一句锄禾日当午,我也常常会梦游似地来到这里,盯着塔顶兀自出神,盼望塔门会被一个慈祥的老婆婆打开,然后拉着我的手亲切地说,孩子,你回来了,快进来吧。仿佛塔就是我的家。
黄昏时分的风是有香味的,这种味道可以让我追溯到比童年更遥远的时光,甚至是前世。当我再次来到塔前时,塔门开了,出来一个小男孩。他的装束和我一模一样,奇怪的是,他长得也和我一模一样,他喊我,喂,你是谁?
我分明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塔里又出来了两个人,我认识,那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母亲温和的笑容曾让我感动万分,但她的话却让我不寒而栗。她说,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吧。我瞠目结舌的表情让我父亲变得烦躁起来 。他说,他可能是个哑巴,要么就是个傻子。
我知道父亲的脾气很暴躁,而且知道他的巴掌准确而有力,掌风过处五指赫然。我张大了嘴想说话,可发不出音。
父亲显得更加烦躁了,他拉起母亲和“我”的手回塔里去了。那个“我”冲我做了个鬼脸,然后“砰”地关上门。
黄昏的风突然变凉了。
我倒真像个迷路的小孩一样了,坐在塔边的乱草丛里,听着草丛里孤独的虫鸣。
我有点饿,想吃东西。远方飘来的炊烟将我紧紧地困顿在了惶恐和饥饿之中。我想起村庄后的枣树,立刻变得精神大振,连跑带跳地向村后奔了过去。我爬上枣树,骑在枝桠上,美美地吃了个饱。我听见有狗叫,不敢下树,怕成为野狗的晚餐。
我听见吧嗒一声,猜测是枣子落地的声音。然后吧嗒之声大起,片刻之间,满树的枣子竟全掉到了地上,甚至有腐烂的气味。我更加害怕了,紧紧抓住枝条,一片枣叶掉到我头发上,我拿下来。枣叶在我的掌心慢慢发黄枯萎。我轻轻一捻,枣叶粉碎了。接下来的情况就如你所知了,满树的枣叶掉个精光。
我脸上一凉,抬起头,看见了漫天飞舞的雪花。
我下了枣树,为躲避寒冷,找个麦秸垛,掏个小窝,然后钻进去,又用麦秸堵住窝口,沉沉睡去。我梦见自己徘徊在塔前,父亲和另一个“我”呵斥我,不让我再接近塔。
天明,我被一个古怪的声音惊醒,我扒开窝口的麦秸,看见一个大牛头。这一惊自然非同小可,我忙缩回麦秸垛。我清晰地听见有人语,别吃了伙计,该犁地了。回答他的是一声牛叫。我探出头。人和牛已远走。
春光明媚。小草绿油油的,树木也发出青嫩的芽儿,小鸟叽叽喳喳地在天空飞来飞去。
昨天睡得不是太好,我真想躺到床上再补一觉,当然,此时的我更想吃顿饱饭,我漫无目的地走在乡间的土路上,腾起的土灰沾满了我的裤管,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只想吃顿饭。
我看见前面有几个小孩在路边忙活,我走近他们,然后问,你们需要我帮忙吗?其中一个说,给我们拾点柴禾去,我们要烧红薯。
红薯?我咽了一下口水,然后问,有几个?一个说,你要吃就算你一个。我欣喜若狂地和其中的一个拾柴禾。
我们拾了好多,像打胜仗的将军一样凯旋而回。有人点起火,木柴发出湿漉漉的气味,这种气味沁入到我心底,让我想起昨天的炊烟。
我似乎有点迫不及待了,再他们周围踱来踱去。
终于听见一个说,烧好了。我忙蹲下身,等待早餐的到来 。
我得到一个,就是个头不大,所以我两三口就吃完了,而他们有的还没开始吃。我就用树枝划拉火堆,一个说,没有了。周围的孩子都笑起来,而我的肚子还在不停地叫。我说,我没吃饱。其中有个说,没吃饱回家吃去。这句极具挑衅的话严重地刺激了我的拳头。于是,挥过去。一声惨叫。
我迅速拾起他没吃完的红薯,扭头狂奔。
跑了许久,回过头,发现没人追杀方安心。一路剧烈的运动让我彻底丧失了食欲。我把红薯远远地扔了出去。扔的方向正是塔在的方向。我呆呆地望着塔,似乎听到了里面的欢歌笑语。我没法回去,因为我是陌生的。
我满头大汗,肯定是刚才跑的缘故。我脱下外套拎在手里,又重回到漫无目的的混沌状态。说是没目的,其实多少也有点儿,那就是找个吃午饭的好去处。
来到村后的小河边,看见一个少年正用网撒鱼。鱼?烤鱼?我向他喊,喂,我能帮上你的忙吗?他把食指竖起放在嘴边向我示意,然后一网撒下,用劲一提,小船晃了几晃,十几条鱼浮出了水面。我兴奋起来,少年的脸也红红的。他把一尾鱼抛上岸,说,给你的。那条鱼在岸边的青草地上欢蹦乱跳,银白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少年把船驶到岸边。我说,我想吃鱼,但不会做。少年说,不怕,我船上有米有盐,准能让你吃上一顿好饭。我问他,你不回家你爹妈不担心啊?他怔了怔,似乎很好奇,然后问,爹妈是什么?
他用瓦罐焖了米饭,支起烤架,烤上两条鱼。烤鱼的香味让我记起早上的耻辱,我发誓要多吃几条。
其实我高估了自己,我一条都吃不完。
少年吃完后,再阳光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他忽然对我说,我是属于水的。我不明白。他又解释,我是一条鱼,来自海洋的一条鱼,不小心迷了路,来到了这条小河里。
我问他,鱼怎么会吃鱼呢?他们是好朋友,或者,他们是一家人……
少年哈哈大笑,说,大鱼吃小鱼你没听过?他又神秘地一笑,我就是专吃小鱼的大鱼。
我不信的表情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他急了,说,不信你看我。他站在船头回头说,你可千万别眨眼啊。我用鱼骨剔着牙,说,知道了,大鱼。他似乎对这个称谓颇为满意。他说,对,我就叫大鱼。
他纵身跳起。
我看见他在空中变成了一条鱼。这家伙果然没骗我。
溅起的水花落到我的脸上,我用舌头尝了尝,有点咸。
吃过饭最好能睡一会儿,养足精神找晚饭。
我梦见了高耸的塔,冷漠的父亲和冷漠的“我”,会跳舞的红薯和人首鱼身的少年。
我是被蝉声惊醒的。我捡起一块石头向树上掷去,说,一到夏天你就叫唤。
我又来到塔前,希望父母能认识我,给我饭吃。可塔门仍如从前般紧闭,塔里没有亮光透出。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呀?
我觉得我走错路了。里面怎么会有一个老人?我父母和另一个“我”去哪里了?
门开了,我看见一个布满皱纹的脸,依稀我母亲年轻时的模样。我走上前,想喊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她叹口气说,可怜的哑巴。她又问我,你愿意留下来吗?
我一时怔住。她又补充说,我年纪大了,扫不动塔了,你能帮我扫吗?我使劲儿点头,她微笑了,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
我终于进塔了,终于回家了,可母亲却老了,而且她依然不认得我。
我没看见父亲,也没看见另一个自己。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我常常拿着一把扫帚从塔顶一路扫到塔底,而母亲则在我扫塔的时候搬个小凳子坐在塔前,似乎在等待我的父亲,也或许,她在等待曾经迷路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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