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堵遥远的墙壁

作者: 余生有爱 | 来源:发表于2019-11-11 21:02 被阅读0次
    那堵遥远的墙壁

    有些时候,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幅关于墙壁的照片。

    就好比现在,冬天的阳光暖暖的,这样的一幅墙壁的照片,又在我脑海里,倏然掠过。

    这是一堵很老旧的墙壁。究竟老旧到怎样程度,这样说吧,是四十年前,一堵土砖的墙壁。

    屋很矮,庂仄的两开间。稻草的屋顶,稻草似乎还泛着黄白,有着草汁和阳光淡淡的味道。墙壁不高,粉白色的,像是小时候放电影的幕布,只是有些斑驳,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于它浓郁的兴趣。

    我的记忆中墙壁大抵是这个样子,不知为什么总与阳光有关。阳光总是那样温和,一点也不辣,阳光照在墙壁上,心里就有了说不出的温暖。

    说起温暖,可能这堵毫不起眼的墙壁,是我小时候的乐园有关。我总爱眷恋着它,常常一个人溜到墙壁前,看它上面千奇百状的模样,然后尽力去猜想与之相像的东西,有猫狗牛马,还有人,云朵,鲜花……有关我熟悉的东西,我大都能在上面找到。

    太阳照在墙壁上,光亮很薄,很轻,很静,像是桔黄色的蜜满涂上面。一些树的影子或淡或浓拓印着,当然,还有我矮小的影子,不断在墙壁上晃动。我曾经无数次一个人站在墙壁面前顾影自怜,想像着这个影子何时长大的样子。我对何时没有准确的概念,总之很遥远,像是天尽头,永远无法抵达。

    対于墙壁的记忆,似乎有季节的局限性,我好像只记得春天和冬天的墙壁。

    春天的墙壁有些发软,像是谁哈了气般的潮润。我关心的不只是这,我关心的是那些从田间飞回的蜜蜂,它们的身上带着花香,然后在墙壁的缝隙或者窟窿眼里寻找栖息的地方。我时常被它们嗡嗡的鸣叫所吸引,蹑手蹑脚来到墙壁边,趁它们停歇在墙壁若有所思时,准确无误捏住它们的脊背。也有钻进洞里的蜜蜂,经受不住我手里细树枝的折腾,无可奈何爬出来,钻进早已准备好的小玻璃瓶里。墙壁成了我与蜜蜂斗智斗勇的战场。

    冬天的墙壁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象。清晨太阳出来的时候,阳光就布满了墙壁,有着铜黄的色彩。墙壁之下是很适合晒太阳的地方。吃早饭的时候,我就掇个板凳,前一脚后一脚来到这堵墙壁前。我喜欢靠在墙壁上晒太阳。太阳暖暖的,像是母亲的手抚摸着我,渐渐我有些迷糊了。当我闭起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呈现整体朦胧的桔红,一大片薄薄的红纱在飘移,一大堆粉红的云朵在涌动。我相信我的脸上肯定飞起了潮红,春天般温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我像只白胖胖的蚕在桑叶上懒洋洋地蠕动。

    我曾经用手,甚至是脸,抚摸过这堵泥巴的墙壁。有些微凉,但也只是瞬间,墙壁立马与我的体温达成一致。我闻到墙壁土腥的气息,随阳光渐渐渗出,这让我想起自家的稻田,想起金黄的稻谷,继而想起香喷喷的白米饭,我的联想太快,以至于我的肚子里不争气发出饥饿的咕咕叫。

    每次我来到这堵墙壁的前面时,我都会遇见这堵墙的主人。在我的印象里,她永远是这堵墙壁的风景。自从我发现她存在这个世间时起,她就时常独个坐在墙壁前面,一坐就是很久。

    很少有人打扰她,她就那样安静地在墙壁前坐着,坐在一把光滑的小木椅上,很端正。暖融融的阳光照着她那张饱满圆润的脸庞,这让我惑觉到无比的神圣。还有,她那满头的银发像是初冬田野上的茅花,这让我感到岁月久长的模样真好。她的眼神清亮纯正,恬静而又安然,我发现这是我今生所看见最美的眼神。她的眼睛一直专注着远方,一动也不动,贮满了深情与慈爱。

    她到底在凝望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呢。

    这堵墙壁的主人听出了是我来了。我的脚步声有些迟疑,有些胆怯,她一听就知道。她有听见人的声音就可以知道是谁的本事。这样练就的本事当然与她的眼睛有关。她的眼睛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你直视她的眼睛时,你不会相信这双眼睛竟然与世界隔绝得如同黑夜般的漆漆,绝对不会相信。

    她听出我来了的时候,脸上露出和蔼的笑意。她很在意我的到来,或许她意识到,在这堵墙的面前,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个愿意来陪伴她的小孩。其实我与她很亲近,她是我的大奶奶,她应该叫我孙子,但她从来没有这样称呼我,她总是叫我“余生伢”。

    “余生伢,肚子饿了吗?锅里有锅巴呢,还是热的。”她这样笑着对我说的时候,我就闻见了锅巴那香香的味道,看见了锅巴黄黄的如同这墙壁上的阳光色泽。

    有时她这样对我说,“余生伢,鸡窝里有只鸡蛋呢,拿去回呀,拿出去叫你妈煮了吃啊,煮了吃长卵子。”她这样对我说的时候,屋里的母鸡正在“咯咯哒”地叫唤着。我喜滋滋跑到鸡窝边,果然一枚黄亮的鸡蛋卧在草里,仿佛冬晨山边升起的太阳。我紧攥着鸡蛋,鸡蛋温热,仿佛在墙壁前晒太阳般的暖和。

    我为什么有时常走向这堵墙壁的冲动?或许,在墙壁前面久久逗留,我一边与墙壁玩,一边,是在等待大奶奶的这些话。这或许是我时常走向墙壁的真正原因。因为有期待。

    大奶奶有时还这样说,“过来,过来,余生伢,大奶奶看你长高了没?”她当然是看不见我的长高的,当我走到她的身边,她用那双白皙如玉的手细细抚摸我的头,“哎呀,又长高了呢,伢子长就是快,跟风长。”彼时,她的眼睛里有着母亲般的温柔;她的掌心里,有着母亲般的温度。

    听我的母亲说,她曾经生过十三个孩子,可是,没有一个存活在这个世间。是命运的多舛还是现世的苦难,让一个母亲在无数次得到中又失去,在无数次欢喜后又痛苦?她的眼睛就这样地瞎了。我的大爹爹是一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人,非但如此,还沾上赌博的恶习。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好的男人是一生的幸福;反之,是一生的灾难。

    墙壁什么时候消失的,我似乎没有太多的在意。孩子只是孩子,没有了这样可玩的东西,便去寻找新的玩伴了。可大奶奶没有,墙壁随着大奶奶的消失永远地消失了。她的屋基场,后来成了小爷家的屋基场,这肯定是大奶奶临终前嘱咐的。她的屋基场发人,若干年后,我小爷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弟,考上了中科大,硕博连读,现在国外一所高等学府任教。说实话,那时幼小的我,竟然为这耿耿于怀了很久。大奶奶,我那样喜欢那堵墙壁,为什么你就不给我呢。

    墙壁早成了往事,我想除了我以外,还会有人记得吗。大奶奶就葬在大横山的山脚下,很低的山脚。没有人将她安放在更高的位置。也没有人为她立个碑。她平平的坟前有一块水泥随意浇筑成碑模样的东西,太丑陋,与她生前那端庄、清秀的样子太不匹配。那上面不知是谁用石子之类坚硬的东西歪歪斜斜写了四个字:姚氏之墓。

    每年的清明,还有腊月,我都会顺便来祭拜她。我为心中那堵墙壁,恭恭敬敬地跪下,无比虔诚地一拜再拜。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那堵遥远的墙壁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xmdxic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