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忘记也好。忘记，以此来作为我们对时间的纪念。

他伸出手拥抱她，她握住他的手插进他大衣的口袋里。这里最温暖，她说。他俯下头对她微笑。他们这样相对，仿佛繁花错落，相看两不厌，心神荡漾。我喜欢你，我爱你，他说。我们要约定一直在一起，她说。他说好，没有任何迟疑。

他们分开的那个夜晚，她对他说，让我们来比赛谁忘记的速度更快。他说好，干干脆脆。凌晨一点，冬天，这样冷，大风呼啸。街道两旁疏朗的树枝没有任何剩余的叶子，人亦稀少。他们像少年时一样快步往前走，一个路口，又一个路口。风刮在满是泪痕的脸上，凛冽刺痛。就在这一刻，她已经知道，所有的约定都是不算数的。它是无用的，失效的。安慰以及依赖，都没有用了。他们的感情甚至来不及消失。回头，已看不见彼此

生活一切有迹可寻，安全可靠。只有他们的告别，没有任何希望。他们走过所有街道，玩过所有游戏，看过所有电影，吃过所有美食，依旧要回到独自的生活。他们是一样不肯妥协的人。

这是一场真正的告别，不会再见。他们都知道。

在告别之后，她慢慢地，慢慢地，就会忘记他的脸，忘记那张让她看过长时间的一张脸，以为会永远记得，以为会一直俯头对她微笑的一张脸。

她只记得一些微小的细节了。他留下折痕的第258页中写到：不论在风雨如晦中呛声大喊有多么难，不论在苦逼的日子里放声高歌有多么难，不论在纷繁的世界里维系清醒有多么难。闪念之间你会发现，总有些东西，并不曾变淡。他们第一次吵架后，她说，何必在妄想中计较和追究，不如爱慕厮守，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就是少一天。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他头伏在桌子上，他们逗得彼此开心，她轻轻的揉着他的脖子，脖子和头发交界的边缘，那片柔软的如儿童一样的肌肤。有时候他捏捏她的脸颊。

她做了很长时间的梦之后，凌晨时分醒来，脑子里依旧昏沉，并不清醒。她起身，没有开灯，突然，这个瞬间，她异常清晰的想起了他的脸。

告别之后，他们没有给彼此打过一个电话。这是她所能预期和设定的结果。她从不联系他，他从不联系她。没有立意，只是自然而然，就要把对方的痕迹，从时间中抹擦干净。所有的记得，都只是为了忘记。他们是一样的人，一模一样。

告别之后，一度，她开始喜欢短发，不愿意花一点点的心思在上面。洗完头，马上就干，甚至不用梳头。以为就可以放下任何缠绵纠结的东西一样。她在那段时间变得非常沉默，仿佛潜伏在深深的三千米海底深处。她变成一条只会静默着游来游去的鱼。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游过来，又游过去。

时光如尘埃一样漂浮，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心，这样的静。仿佛一点点声音也没有。万籁寂静，好像可以获得自由。

爱的方式和目的各种各样，只有爱的起因来自我们纯粹的渴望。但它不是我们的粮食，它，仅仅，只是感觉。它那么的轻，却又显得那么的重，可再重，也重不过我们以为能够被托付和依靠的孤寂。她在黑暗中微微的笑起来。

很长很长时间之后，有一天，她突然收到他的一条短信。他说，我现在在非常湿冷的海边，我终于来看海了，可我觉得自己老了，如此疲惫，突然非常想念你。很想给你打电话。

她想起她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模样，夕阳下，稚气温暖的笑脸，阳光打下来，一个闪闪发光的少年。

但他没有打电话给她，她也没有打给他。她只是轻轻的把这条短信删除。仿佛这是生活能给予的最后选择，没有其他可以选择的范围和能力。

告别，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各奔东西。

我们已经开始慢慢的变老，让我们彼此相忘，走到时间的前面。这样很好，我已经承认，并且接受。我只是一个驻留在原地静默而固执的女子，轻轻的听到自己对你说，再见，我们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