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着动车要前往某地出差,因为旅途漫长,我也借以休息。好歹昏沉地睡了一阵,等醒来忽然听到报站说,杭州东到了。杭州呀,难忘的城市,我曾在这座城市生活过一年多。但未来以先,我为着临近的毕业寝食难安,在焦虑和迷茫里晃晃跌跌,每天躲在狭小潮湿的房间里自暴自弃。拉上了窗帘不敢回去,不想让家里介绍,自己却又没有出路。我所学的专业与我所想做的事情实在毫无相干。大学几年都是泡在图书馆,也就少了与人的来往,多了室友的冷讽嫉恨。我有严重的社恐,我不知道怎样同人来往,只觉得艰难。
因此从大一开始我就恐惧着毕业怎么办,我真的有勇气去面试吗,去公司里同其他人来往吗。后面我躲进了图书馆里,那里除了备考日平常是没人来的。图书馆的老师还在某年元旦送了我他自制的爆米花,我觉得不够甜。
那几年也确实享受,接触了许多许多的大师,豪普曼特、贝克特、加缪、埃切加赖、契诃夫、夸西莫多、太宰治等等,以及对我观念起到巨大改变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奥古斯丁。
六月份答辩完毕,我选择留在当地不回去。投了几份编辑的简历都石沉大海,当然现在来看即便当时录取了,我也不大可能做久的,文字是有多种多样,他们要的是简单噱头的东西,而不是我这种试图寻找意义的。于是在周围的建议之下,我去了杭州这座更大的城市寻求机会。
去了后我又投了许多简历,没过一天就接到某个文案的面试电话。我满怀希望,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到达公司的门口。一幢巨大的大楼。我抬头仰望着,心里没有力量。而后我在恐惧里转身离开,我连踏入的勇气也没有。
回来后我失魂落魄。
我躺了好几日,手机将它关机,不愿意再去面对。终于在感觉要发疯的时候我去进行了自我拯救。我骑上车,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里出门去寻找书店,去买书。
距离最近的是拱墅的新华书店。那是一位老爷爷开的书店,他应该接近七十岁了。时不时搬搬书,打理其上的粉尘。来的人不多,我待的期间里只有一对父女来买练习本。在我以先已有一位女高中生在国内书籍前徘徊着。我想着我也能拥有一间这样小小的书店该有多好啊,安安静静,没有纷扰。只有我所爱的围绕着我。
这里书并不多,很大部分是作业本和练习题,文学巨著大抵都是我所看过的。我浏览了二十多分钟便离去了。
下一个书店离这家很近。也是一家新华书店。然而等我到时,看见的却是一片废墟之景。它从前不是一家书店,应当是一座书城。而如今窗户破碎,墙漆剥落,只剩招牌还算完整,然而也是呈现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这时有个HR打电话来,是一项图书编排的工作。她问我是否有兴趣。我说可以试试。她又问我对图书编排有什么了解没有。我说没有。她语气就骤然冰冷且不耐烦起来说,那你还是去好好了解下再考虑吧。随即就挂了电话。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继续前往出发。下一家书店倒是很远,可等我抵达附近的时候却怎么也看不见它在哪里。明明地图显示的是这附近,但这附近只有一座垃圾站和一座中学。我曾疑心是不是在垃圾站里面,但终归没有去深探,而是继续出发了。
这里开始,道路变得宽敞许多。周围也都是气派的大楼,还有精美的小店。我想应该是来到了比较繁华的一带吧。我原以为会在这里找到一家出众的书店,因为看到里面有很多人在看书。结果我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这里不仅仅是一家书店,还是一家房地产交易地。不过这里的装潢倒还不错。有一座圆柱形的书架,但其上几乎没什么书。这座书架旁边还有一座阶梯形状的书架,越往上书越多。可也没什么书。
新奇倒是新奇,然而徒有外表,没什么书。我待了一会儿又出发了。时间已经下午两点了。可我也不想就这样空空回去,毕竟逛了这么久了。
下一站书店倒是挺难找的。但找到位置进去的时候还以为是进了一个古镇。也有很多旅游的人在这里来往。我这才发现,这里是京杭大运河的景区。
我也顺便在景区逛了一圈,大家都在行走,只有我在骑行。我显得自己非常突兀,就下来推车了。镇子不大,人倒是挺多。我很快就找到了书店。而且这才是一家稍微正常的书店。店面很小,老板娘很胖。书摆满了周围,只剩下一条小小的过道,书店里也挤着不少人。另一边还挂着许多关于京杭大运河的饰品。
为了不虚此行,我买了本马尔克斯的《一个海难幸存者的故事》,而后花了一个半小时返回。
逃避之后仍然被现实的电话吵醒。一份销售的面试,且是两个。我先后都答应今天过去。中午吃完饭便出发了,到第一家的时候发现已有好几个面试者。于是我们都坐着等待,之后有人带着坐电梯到了四楼。有好几张昂贵的办公桌,但职工只有两三个。贴着灰白色的墙纸,开着昏黄的灯。但在这奢华里,天花板却裸露着涂着白漆的水管。
我等了许久才轮到我面试。HR是个年轻的女性白领,但三言两语就将我打发了。说我专业不对口,估计不适合这份工作。我没有当场发作,但第一次感觉受到了侮辱。既然是如此,一开始就说了不好了吗,反而让我等待这么久。
于是第二份销售的面试就不去了。
我心中充满烦躁。又是好几日过去,可我的工作却仍然毫无进展。自然,我是消极的。我都不认为我自己能找到一份工作,并且我对这许多找我面试的工作都深深感到厌烦。
如此,我又躺了好多天,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和对生活的压抑。
几天后,一个平安保险的HR打电话来,问我什么时候有空面试。我突然来了信心便说下午我过去。于是吃完饭,我又骑上自行车,在烈日下出行。距离很远,要一个多小时。一出门我便后悔了。且在路上悔意越来越大,我就深知我又会丧失勇气。
在感觉手机要烫得濒临爆炸的时候突然又有人打来了电话,是一个销售的HR打来的。听声音是个土气的乡村妇女,她问我找到了工作没有。我说还没,正在去面试的路上。她说那也可以来我们这边试试。我说也可以。就约了明天下午。
又有了一个面试的机会,我心里说太热了,就服从了自己,即刻掉头回来,然后躺在床上,在弥漫着冷气的房间里睡去。
炽热的阳光,我痛快地洗了澡,而后出门。还好出门前查看了天气预报,不然就要被暴雨欺负了。刚到达面试的公司,雨便哗啦啦甩来。
与他们约好的时间是一点半,我提早了半小时到了。于是我就站在楼下等时间到,形形色色的工作者从我眼前掠过,我内心很紧张,怕被当成怪异人,又怕被他们知道我没有工作的事实。
啊,这家伙没工作。真可怜。真是个废物。
到了约定的时间了,我仍然踌躇不安。终于,我还是乘着电梯上去了。刚到公司门口有两个人蹲在角落吸烟,我就不敢看他,立刻回到了电梯里,然后冷静了许久,才又再度上楼。吸烟的人已经不在了。我鼓起勇气跟前台说,我是来面试的。是个短发胖拙的女子,声音洪亮、热情四射。
她就给我一张表格,我填完交给她,而后等待主管面试。连着前台的是一座并不大的吧台,我坐在高脚凳上,身后是厕所,左侧是他们的办公区。排着四排的电脑,但只有七八个人在那里。
有人放着音乐,有人过来倒水顺便看了我一眼。等待总是煎熬的。终于去面见了那位主管,姓梅。并不高,同我差不多,应当是较为矮小的一列。嘴角略微扬起,似乎总带着一种轻蔑的笑,眼睛也并不睁开,只是悄悄眯着。尖嘴猴腮,带着一股痞气。
我们到了办公区右侧的会议室,会议室连着总经理室,这就是整个房间的布局了。还是蛮大的。梅主管说,我们也是需要人的。公司毕竟也正在发展。
我说,公司这边是做什么的。
他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我们这边人数还不算多,就是希望待得住的一批人来,能力总是可以培养的。你稍微介绍自己吧。
而后又聊了几分钟,期间我再度问了他公司是做什么的。他说是卖茶叶的。我心里便说又是销售啊。之后便握手离开了,他们叫我等他们的电话。
过了两天,那位胖拙的前台带着惊喜的声音打电话给我说,带上你的杯子明天来报道吧。
我内心惊喜又恐慌,这天便早早睡了。而后骑车出行,需要半个小时。其实还是蛮累的,而且还会路过原先那家做了一天就放弃了的公司。我就匆匆骑过,仿佛生怕被认出一样。其实就一天,谁会在乎你呢。
到了公司,公司还没开门,我就试着敲一下门,结果门竟然可以推进去,根本没锁着。于是我就进去了。现在已经是八点五十五分了。还一个人都没有。我就坐在吧台上等待。过了几分钟,前台来了。还真是在精确的时间抵达,没有迟到。
我没出声,而后她来开灯的时候看见了我。她说你怎么默不作声地坐在这里,吓死我了。又问我是怎么进来的。我说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她感到很惊奇,就说又是哪个最后走的没锁门。
九点十分的时候大家陆续来了,前台逢人就说我一大早坐在这里吓到她了,又说谁是最后一个走的,门都没锁。
我被安排坐在第二排的最后一台电脑那里办公,旁边是一位外省的女孩。应当二十三岁。是初中就辍学的那种。很温柔,也很爱打扮。声音中带着很浓的鼻音,可能是河南那一带的人。我刚坐下的时候,主管还把桌面的一些照片收藏起来了,是一些女孩子的照片。我以为是上一个电脑的主人收集的。
主管就给我安排任务,这一天找人聊天就行了。我猜测是想看看我的交际能力如何。于是我就使劲找人聊天,瞎扯皮。我身后的人用音响放着音乐,是刘辰希的《思念是一把刀》。感觉很好听,给那个午后抹上了朦胧的模样。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到傍晚的时候主管又把我叫去会议室,还有一个粗狂、看起来性格恶劣的男生以及坐在我旁边的女孩一起。
会议上讲什么我不清楚,似乎是业绩。梅主管说什么一个、两个的,还分一个给别人这样。他们走后,主管就问我这一天如何。我说还好,大家待我蛮温柔的。他说那就好,怕你紧张。又谈到会议内容说,你可能听不懂,不过慢慢你就会明白了。你别看那女孩好像很柔弱,她这个月工资可能能到一万多。你要是做得好,也会有这么高的。而且,我刚还把女孩的一些业绩分给了那个男的,这样可以相互帮助下,下个月你业绩不够了我也可以补给你一个。今天你就先这样,提早点下班吧。
我听了心里暖暖的,和大家告别。回去也和表哥谈论了一些公司的事情,我说还没搞清楚是做什么的,他们还没跟我说。
第二天,在等电梯的时候碰见了主管。他打着哈欠,我和他问好。他点点头。我心里很疑惑,觉得他没有一点主管的样子。怎么说呢,不专业、严谨,没有那种干练的气质。只是懒散和随便。
但这些不过是我心里的想法,还是开始一天的工作。然而没有网,继而停电了。大家都百无聊赖。于是有人提议说来玩王者荣耀吧。于是就真的开始玩起来了。前台对我说,你运气真好,第二天就碰上这样的好事,不用上班还有工资拿。开心吧。
玩了两把后我就没参加了,去找表哥说,感觉这个公司有点奇怪,没网了,大家就在这里玩游戏。表哥说,再观察观察,不行就不做了。
刚看完表哥的话,突然有十几个人冲了进来,为首一个方正脸的胖男子,大喊着,都不许动,把身份证放在桌子上,手放在大腿上。然后拿着手里的工作证,也不说话,大摇大摆地挺进来。
很快周围就被围成了一圈,我心中惊恐,不敢动弹。是一群警察来了。而后有许多的想法在脑海里翻腾,我明明是刚来的,这些人却污蔑我怎么办,会不会这些警察办事不公,随意惩待我。
一个长脸鹰鼻的高个男人带着凶狠的表情来到我身边,问我这台电脑是你的吗。我说我是刚来的。
他一边察看着电脑,一边带着冷蔑说,你在这里做什么的。
我仍然慌忙解释说我刚来的,他就叫我聊天。他更加恶狠地说,聊天,先练练手是吧。
我心中一沉,他已经把我当成罪犯了,我所有的解释在他面前都不过是狡辩。我害怕这台电脑上出现什么对我不利的资料。鹰鼻男人其后逐一问去。另有一民警没收了我的手机和身份证。我无比恐惧和担忧自己的结果。
坐我旁边的那女孩的对面是她双胞胎的姐姐,她不愿意交出手机,胖警察就上前夺过。姐姐大喊,你别碰我。
而坐我后排的那个看起来性格恶劣的男生也因为不配合和警察有一些推搡。十几分钟后胖警察叫我们个人带上各自前面的电脑显示器准备去警局。我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配合着他们发出的命令,生怕做错了什么。
外面又是刺眼的日光。我们几个人从电梯出来,上了鹰鼻的面包车。周围也围了一些人,掩手谈论着,指点着。
车上,警察们相互谈天。聊着许多不着边际的话。我仿佛是被劫持的人质,颤颤发抖。心想着这车最好就这样开下去,永无抵达的那一日。然而就在我心情慢慢放松下来的时候,派出所到了。
我抱着显示器跟在民警身后,这个民警身材羸弱,但办事老练成熟,给人很和气的感觉。我是第一次进到派出所的后方。我刚一进去,一个老民警就喊道,哇靠,这么多人啊。又凶叫道,都不要交流噢,不然没好果子吃。
我们被带进了一个房间,里面已经坐满了主管他们。我把显示器放下,出去在老民警那边签字。我颤巍巍地写下名字,老民警皱眉看了半天说,字这么丑,怎么认。而后又被带回那个小房间,坐在椅子上。
不许交流,也不许东张西望。就只能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我听见外面说,刚才那一批是几点来的。有人说,十二点三十五分。
我们四个人挤在这里。梅主管、放音乐的男生、脾气不好的男生和我。
再度叫我的时候是去尿检和录入资料。真的同电影上一样,站在身高台上被问姓名、年龄、住址。好像真成了罪犯。
但在他们眼里我们无疑是罪犯。
录入资料的胖女警给我一个杯子,让我去厕所。检查完了再让我去倒掉。我听见她抱怨说,哎呀,我等会还有事,又这么多人。
尿检完就再度瘫坐在椅子上。我看其他人都在想努力地睡过去,闭着眼睛。我也想睡,但怎么也睡不着。门外气氛安静,却阴冷潮湿。有个民警坐在我们的门口,看着手机,时不时回头望我们一眼。
梅主管出去了,过了很久也没有回来。我开始坐得难受了,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上了两趟厕所,发现有个人被单独关在一处,蜷着身子,在叹气似的。外边警察少了许多,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梅主管才回来。
他是被叫去审讯了。我估计这时已是下午四五点了。我盼望着早点离开。他们一个、一个被叫去审讯。后面轮到我了,叫我的民警问我,你就是那个刚来工作一天的。我说是的。
在审讯室里,我坐在木椅上,审讯的人问我是否申请民警回避。我说不用。而后他们问我什么时候去公司的。我说前天。又问我做什么了,我说就是聊天。然后我又问他们是因为什么被抓。民警回答我说,是涉嫌网络诈骗。
于是审讯就结束了。民警摇摇头说,就这样简单,真是的。
随后我签上字便离开了,整个审讯过程不到十分钟。我们这边房间的人都被审讯好了。除了梅主管偶尔还被叫出去。我听外面的人讨论说,梅主管应该骗了一两万。我心里就想起梅主管在会议室同我说的话,便觉得可笑。妹妹不过也是被利用,还工资一万,到头来不过是一无所有。
有人给我们送来了饭,香肠炒蛋和一些青菜。味道很咸。这时候气氛稍微有些舒缓,梅主管还同我们说,他什么都没有承认,看这些警察能怎么办。
入夜了,我们还坐在椅子上。中午看守的那位民警已经离开,来了两个刚毕业的小伙子。其中一个块头很大,穿着米黄色的大衣。好像《人鼠之间》里的李奈。
警察们漫无边际地聊着各种话题,我们坐在里面沉默不语。终于,在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被宣告释放了。还要过去签字。
我很想看看上面是什么内容,但对方只是粗暴地说快签,而根本不容许我看。有人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来拿手机。某个民警说,下周过来拿。
离开了警局,外面下着雨。前台带着哭腔说,吓死我了,我要打电话给我老公。性格不好的男生问前台要不要一起回公司拿东西。前台说可以,一起走。
放音乐的男生也和他们一起去。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说不用了,你们去吧。
于是就同他们告别了。他们似乎也是刚来公司,有的两天、三天,最长不过一周。我们都是想努力生活的人,然而却在一场骗局中相遇。
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冰冷的雨砸在冰冷的马路上。还好我带了伞,但我身无分文,手机也被没收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无目的地在马路来回穿梭,我又去站岗亭那问站岗的协警可否把手机借我一下。我把遭遇和他说了,他也很动容把手机借我了。我不知道表哥的电话,母亲的电话也打不通,唯一记得的便是父亲的电话。
但打给父两个电话,他都没有接。
于是我谢过协警,说没打通。协警很惋惜地跟我说要不再打一个试试。我说没事的,便苦笑着离开了。
现在是凌晨一点。我被关押了十二个小时。
我继续在冷天里来回走着,感到无助。在徘徊许久之后,终于,我鼓起勇气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我和师傅说了遭遇,问他能否到家后叫人代付。他说帮你是可以的,人之常情嘛,就怕你跑了。
我说我不会跑的,我把包放在你这,包里有身份证。
师傅便让我上车了。
怀着激动地心情,我敲开了家门。表哥见到我连忙问,你到底去哪里了,我担心死了,电话都打不通。我说我被抓了。不过你先跟我楼下付下车钱吧。
表哥便穿上衣服和我同去。付了司机车钱。在路上我说,这件事就别告诉我妈了吧。表哥点点头。
之后我更加丧失寻找工作的勇气,借口说找到工作搬离了表哥的家。因为无用感让我恐惧,自己仿佛是好吃懒做的家伙成天在屋子里晃悠。表哥总叫我慢慢来,刚开始总是很难的,不要被拒绝几次就自暴自弃。
但我觉得表嫂对我略有微词,她当时正在怀孕,我做了很多家务,可还是没办法在这份自我感觉的压抑里释怀开了。
于是我离开了,逃离了。自己去租了一间小屋子,然后拎起不多的行李走下楼梯。表哥把我送到门口,说以后就是靠自己了,别太天真也别太犟,你会读书是好的,但不能太理想化,现实是很复杂的。可能会苦一些,可你不要就受不了。也是大人了。
临了他又塞给了我一些钱,然后跟我挥手告别。
我租了房子,买了一只猫,取名叫大炮。那时候我就希望有炮弹把这荒唐麻木的生活轰得粉碎。
在租房的第一周,我只是疯狂地玩游戏来排解内心的恐惧和忧愁。房间里都是猫的味道,酸酸的。猫也时不时在我身边蹭着。安静又宁和的午后。我借口说没有手机,我寸步难行。虽然也是事实,但最重要的还是我自己没有勇气和力量来面对生活了,以此来逃避。
所以等到真的拿回了手机,我也没有去找工作,还是不停地过着黑夜颠倒的生活。
有天等我醒来已是下午两点,脑海里又想起《野蛮女友》说的那句,你就像下午三点的人,想做什么已经太晚,而什么都不做还为时尚早。看来我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思考接下来的一点时光该做什么。窗户的天气也十分炫目,甚至炎热。我出去拿外卖时看到别人都穿着短袖,但我还用黑色兜帽把自己包裏起来,好像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我仿佛像笨拙的朽木之人,根本不能同这些年轻活力的躯体相比。回去吃着饭,然后看昨天下的电影《黄金三镖客》。经典的西部牛仔电影。
以色列人视傍晚六点为第二天的清晨。我在凌晨时刻还在看电视剧。而后手机没电,望着周边的黑暗也无法入睡。
浪花如何能停留在海滩上呢。
我一直熬到清晨六点也没睡去,后面下了床,打开电脑,然后放着罗西尼的《贼鹊》去洗漱。每次看镜子里的模糊脸庞,我都想起许多年前看过的一部小短片《我二十八岁了》。我是在不停地焦虑,看时间如此如此过去,而自己无所作为,毫无作为。我想做什么呢?我想继续深入地去学习,不是每日同人嬉皮,同人游戏,任凭时间逝去。我想抓到每一刻,努力又仔细地与那些大师们对话,思考,交流。而我一想起还有诸多烦恼的事,就宁可去荒废自我,也不愿去面对和承受。软弱的人啊,你怎能获得大地。
酒灌满了胃肠,人就跌跌撞撞,怕是承受不了其重量吧。外面似乎下了雨,我感到了一些冷。并不想出去买早饭就重又躺下,盯着天花板想起小时候躺在阳台上看着白云飘去的日子。怎么我的人生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究竟哪里出错了,或许哪里都错了吧。包括我自己毫不行动。
我终于撑不住了,便在中午睡去了,而等我再度睁眼,周围黑暗一片。我心里极其苦闷,如果我现在能做一件事情,我想钻进鱼肚子里去,像约拿一样,进入那至深至黑之处。
我又仿佛看见海子带着梭罗的《瓦尔登湖》一路高歌着前往山海关,他坐在铁轨前,双眼并不特定地注视着哪里,只是茫然而又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在《瓦尔登湖》的上方,还躺着《新约全书》。一辆火车呼啸着从海子的耳边飞过,那尖锐的喊声已经刺破了他的耳膜。火车所溅起的石砾砸进了他的身体里,他到处留着血,他的衣服也残破不堪。海子轻咳了一声,他想起了他曾经的诗句,并不由地轻轻念出了声,声音小到只剩下嘴唇在动。
亚洲铜 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 父亲死在这里 我也会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海子终究没有找到上帝,他仰卧在铁轨上,头颅颤抖着感受大地的震动和铁的冰冷。海子上方的天空昏暗无光,他的眼已经看不见一切,他的耳朵只听见飞驰的列车。雨,倾盆的雨,它遍洒大地,没有一处不是湿透的。只有海子的脸,没有一滴雨的倾入。因为泪水已经腐蚀了他的脸,只剩下骇人的白骨空洞地凝视他的上方。海子将书抛进黑暗里,呼喊着,狂吼着。而那辆带着的死亡的列车飞驰着碾过他的头颅,粉碎了他的白骨。于是这里,山海关,铁轨上挂着一具无头死尸。
等次日醒来后,我为昨天的愚蠢的念头感到羞愧。绝望就像深渊里赫然伸出的巨手,它紧紧抓住了,拧碎了我的脚、我的腰、我的整个身体,我只剩下头颅在颤抖,在止不住的恐惧,在发疯般地嚎叫。
我承受不住苦难,我害怕来自人的羞辱、人的威胁和环境的压力。这样残破的自我令我羞耻,我毫无尊严,毫无价值,毫不被认可也不被需要。会被侵犯的恐惧只是深深地抓住我,时间也只顾自己流去,不停地流去。
我来杭州多久了呢,两个月了,而我只是在浪费,在虚度,在毫无意义里挣扎和愈渐麻木。我不愿意这样活着,我厌恶甚至憎恶这样的自我。我只能躺在床上,每日玩手机,看电影。我活得同孔乙己一样。我憎恶,我憎恶,我憎恶这样的自己。我又被恐惧缠身,要我怎么继续活着。
我躺在床上,不想起来,不愿意面对。活着如同死去。大概别人都觉得我像个社会的渣滓吧。我的人生究竟为何会走到了这一步。
表哥说正在帮我问工作。我并不好推辞。别人似乎都在帮我,然而这种好意也令我不安,令我无法释然。我很恐惧,我不愿意去面试,不愿意再去尝试。任凭我吧,任凭我吧。为何要管我,为何要让我去面对这一切我所惧怕的东西。我不想交流,也不想继续生活了。死吧死吧,吃喝玩乐吧。
你们这些人不要再来问我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愿意再去知晓什么。任凭我吧,任凭我吧。我已经变得软弱无力,无法再行动了。够了够了,我不想在这样活着了。我明明不想自己变成这样,可我终究还是变成了我所最害怕的样子。
最后三个月的房租到期了,我在杭州待了四个月,一无所获也一无所有了。我就这样返回了家里,带着巨大的无用感和深深的羞耻。
我就在内心的煎熬里写下我的心绪,我觉得自己就像那块被孩童扔向河里的石块,它在河面上飞速前行,又最终掉进深渊里,再也回不到阳光里。它被吞没,被黑暗包围,被混沌挤压,缓慢的下沉只是让它无限追忆地上的景色,柔软的风、飘动的草、鸣叫的鸟、泛着刺光的石块伙伴、粗鲁的男孩、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凝眉的老人、失落的青年、枯黄的叶、冰冷的雪,还有那最温暖人心的阳光。而这一切都随着下沉的速度越离越远。这要怪谁呢,那个孩童吗,还是创造了它并让它感受到美好的上帝呢。石块转向了身后的深渊,堕落若是必然,又能做什么挽回。
何等的愁苦啊,焦虑充满。离开我吧,你这该死的无尽的满是凶杀和争竞的生活啊。离开我吧,你这该死的阿加菲娅,为了需求而背叛自己的丈夫,把你年轻貌美的肉体交给另一个男人进入。
咆哮啊,怒吼啊,如同亚瑟王面对那头狮中之王所爆发的勇气。我们只是鲜血淋淋,愤怒满满。
明天到来了吗,怎么我的眼前是一片的黑。黑得吞没了我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没有光,也没有火。只有冰冷在扎我。
这昏暗无光的日子。我的心啊,被刺杀刺成碎片。我想要奔跑啊,跑到精疲力竭,两腿皆断。我要呐喊啊,喊到喉咙出血,眼睛死去。
这该咒诅的生命啊,里面到底有多少眼泪和愁苦。无尽的生活啊,无尽的生活啊。我要怎么用文字来诅咒你,来谩骂你,来讨伐你对我所造成的不幸。
悲哀宛如蚀骨的虫。
惟愿大地从此死去,再无生命。亚当啊,看你做了什么吧,叫人类陷在这无止境的罪恶里挣扎。你那九百三十九岁的人生究竟过的如何,叫上帝重重的咒诅你吧。
这一天快过去啊,这一生快过去吧。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原来这一生,都是这样的痛苦和忧愁吗。
这些回忆似腐烂的老巫婆紧紧贴着我,使我浑身恶臭,又难以忍受到疯狂地步。原来我们从未活在当下或未来,而是一直被过去所决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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