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灯芯花颜

这是现在离我最近的生活,犹如我手上这本《人间词话》里所说的词,妙就妙在都是没有题目的,词只有词牌名,而生活只是灯芯花颜的。
2017年10月5日星期四 天气:小雨
中秋节后的第一天,天气变得阴凉,细雨霏霏,正应了句“天凉好个秋”。
书桌靠在客厅阳台上,桌上有台手提,简易书架上放置着待看的书籍。小炉上煮着茶,沸水煎香魂,静美与芬芳。抬头便能望见面前的小山,灰濛濛的,完全被雨雾笼罩,雾重烟轻,隐鸟鸣翠,颇有“人闲桂花落,鸟鸣山更幽”的意境,这里没有江南山水的那种婉约和精致,但很安静很清新。
这是现在离我最近的生活,犹如我手上这本《人间词话》里所说的词,妙就妙在都是没有题目的,词只有词牌名,而生活只是灯芯花颜的。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了“境界”的说法。举例时有的是诗,有的是词,那么,这“境界”到底是指单指诗还是单指词?诗和词到底有没有分别呢?
《人间词话》中关于词之特质有五则词话。
第一则: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
要眇和宜修都是楚辞里屈原笔下的一位美女,有幽隐的修饰美。王国维说词也有这样的一种美,能传达诗不能传达的内容,而诗中的一些也是词不能传达的。诗能反映一个时代的历史,词是没有这种容量的。
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你的感情在内心之中,把它用言语表达出来,这就是诗;天地之气催动了万物,万物的变化感动了你内心的性情,表现出来就是诗。读诗不是都要从《诗经》开始的吗?由物及心、由心及物、即物即心是《诗经》中赋、比、兴三种方法的由来。
《关睢》中听到关睢鸟叫声想到“君子好逑”,这种感动是由物及心,属于“兴”的方式;《硕鼠》中先有被剥削的感觉,然后用一只大老鼠把感觉表达出来,这是由心及物,属于“比”的方法;诗经中还有种“赋”的方式,它不是借用外物来比喻,只从说话语气和口吻中表达感动。如“将仲子兮”中,“将”和“兮”是语气词,没有意义,只是表示一种口吻,呼唤所爱之人“仲子”。翻译成现代语气就是“哎呀,我的仲子哥啊!”
第二则: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
所谓“雅”,当然是典雅、正当和不偏邪的。《诗经》中有十五国风,其中一个就叫《郑风》。郑国采集的诗多涉及男女之情,所以有了“郑风淫”之说。一首词是高雅是淫亵,绝不能只看它的外表,而是要看它的精神境界是什么。欧阳修、秦少游虽然也是写美女爱情,但他们是有品格的。
《花间集》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词集,是晚唐和五代词的总集,其内容多为风花雪月的男女恋情,且喜好以女子的口吻抒发感情,而作者全都是男子。那个时代,女人是不能说爱一个人的。
为什么小词中有那么多丰富的微妙的联想?为什么都写着女子“离愁”,爱不能得到,美好的愿景不能实现?表面上说的是女子,但在中国传统文化之下,它隐藏着很深很丰富的男子不得志的情感在里面,这才是词之所以很微妙之处。
所以词“在神不在貌”。同样描绘女子的词,欧阳炯《南乡子》“胸前如雪脸如莲”带有男性看女性的一种欲求的眼光,而欧阳修的《浣溪沙》“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中女子是含蓄的、不张扬的,更显有品味。“双金钏”是“暗露”的,低头采莲花,水中映出面庞和莲花一样美好,这是对自我美好的一种认识和反省,她的内心产生了一丝的困惑,像莲藕折断后的乱丝一样缭绕。
为什么会产生缭乱的思绪呢?女人在意识她的价值存在,男人可以修身齐家治天下,女子呢?在当时的时代,女子是没有地位和价值的存在,不能谈理想,传统社会要求女人侍奉公婆和丈夫,守贫穷耐劳苦。一个美好年华的女孩意识到要所托何人,有了一种觉醒后,她便是孤独和寂寞的。
这就是词所带有的特殊的质量,还有一种意境,王国维已经识到了,才有了“能言诗之所不能言”和“在神不在貌”的句子。
第三则: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王国维又是如何读词,怎样体会词的呢?“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都是南唐中主李璟的词。荷有很多不同的名字,“菡萏”也是荷花,秋天的时候,荷花香尽,叶破凋零。五行中西主金,西风主肃杀,西风初起荷塘水面之上,带来一片哀愁。“鸡塞”代表边关关塞,女子在细雨中孤独的梦见了思念和等待的丈夫,梦醒依旧,在小楼“吹彻”,就是不停地吹,直到玉笙变得冰凉。
无论是大自然景物在西风中凋残还是女子思念丈夫青春容颜渐老,都一样的不堪再看了。
“众芳芜秽”、“美人迟暮”都是屈原在《离骚》的句子,所有美好的都萎绝,美人变得衰老。为什么南唐中主的“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会让王国维有屈原的“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
南唐中主的词写思妇,但其实当时国家已危在旦夕,内心的东西藏在了写给歌女的词当中。这种朝不保夕的南唐大环境和屈原所写的楚国当时环境是何等相似,王国维敏锐地看到了这些,才说,“故知”所以知道,“解人正”正确解释别人,“不易得”不容易。
第四则: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终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以上为原文,后句第三境也可解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
王国维说的“大事业、大学问”可不是理解为读博士,去大学教书,不是小我的学问和事业的成功。年轻的王国维曾学过西方的康德和叔本华的哲学,认为最高的人生要超越自身情欲和愿望的意志之上。人的追求从最初的衣食温饱、亲情友情、社会归属到自我实现、追求真理。这一切都要经过三种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是第一境界。这是晏殊的《蝶恋花》句子,这不是为大事业大学问所写的词,写的也是思妇,昨夜西风吹落树上黄叶,登上高楼望远,一直望尽天涯路。这里有什么境界?我们每天看到的五光十色都是世俗所尚,容易与世俗同流合污,真正有智慧的人要“昨夜西风凋碧树”,把遮蔽眼前的东西超越过去,才能看到高远的理想。
“衣带终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为第二境界。衣带越来越松了,人消瘦了。我执着追求着,付上我的一切代价也始终不后悔。这是柳永的《凤栖梧》里的两句,写的是一女子为相思而憔悴。可王国维却超越了诗词所表面的现实,读出一种哲理的境界。“伊”变成了大学问大事业的理想。
“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灯火阑珊处”,这是辛弃疾《青玉案》里的句子。追求了一生,有天我恍然大悟,我得到了,但得到的东西已不是外在的名利地位,而是内心真正达到了一种自足、自我实现的境界。
这明显不是原词作者的意思,所以王国维要说“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不是伟大的词人是写不出这种让自己有高远启发和联想的。要用这三种境界的解释,作者本身也是不会同意这种解释的。
王国维通过“断章取义”用了新方法来诠释古人的词作。
第五则:“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诗人之忧生也。“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似之。“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诗人之忧世也。“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似之。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由第一境界又变成诗人忧生了,词可以让人产生如此自由联想。“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是《诗经》里句子,驾着壮马,四下看看,没有我驰骋的地方。也就是说,我有这么好的才能,国家却没有给我施展的地方。前面说过,很多词借用思女实则隐喻男子不得志的思想,同样,独上高楼句,意思也暗喻我登高望远,看不到我可以走的路,它们之间确实有意思上的相近,所谓诗人忧生。
“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是陶渊明《饮酒》中句子,整日驾车到处走,却找不到我要的渡口(哪一条路才是国家的出路)。陶渊明借饮酒写出了东晋时期乱世的悲哀。“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是五代冯延巳《鹊踏枝》的句子,百草千花已开满道路,寒食节的香车最终会停靠在哪一家?这所谓诗人忧世也。
传下来的词,大多是的凸显人性、共性的多,都是离愁、抒怀、豪情、咏古、咏人……,因为人性始终是最恒久的主题,共性则是始终不变的话题。所谓“境界”,其实就是词作品中的世界,有着体会的特质,体会是很难讲清的,所以中国的词一直不够重视,找不准词语来说明词的特质。但词是以丰富的潜能为美的,没有这种潜能,词就达不到王国维提出的那种品格。
清晨开始读词特质五则,掩卷时已华灯初上,书中字字珠玑,一天的阅读我也只知一点皮毛。
海德尔说过:“人的栖居本质上是诗意的”,对呀,如果没有诗词,该是多么无趣。每个中国人血液里流淌着的,原本就有诗词意境。
愿我们都能在平平仄仄的诗词韵律声调中,尽情的享受、徜徉,并乐在其中。

参考书目:王国维《人间词话》七讲 叶嘉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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