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叶莉的离开,那件事情过后很久以至到了现在,林月亮仍然想搞清楚一件事——关于事情的真相。它是否就像大家看到的那样?并且百分之百无虞?她始终抱有怀疑态度,但直至今天,她还是没有搞清楚。
那个时候,对于绝大多数农村孩子来说,家庭条件还十分艰苦,总不像现在的孩子应有尽有。
林月亮永远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家庭的生活景况,也永远记得自己在学校的生活——除了每周家里给的固定的粮票数额和换菜票的五块钱,她基本没有剩余,她几乎没有零花钱,很难攒下一两块钱买自己喜爱的东西。
按现在来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硬皮笔记本,那时对于那些孩子们来说,却并不是人人有条件购买。林月亮的作业本从来没有买过现成的,是要买回来大张纸一折再折,折叠四次,然后裁成16开的纸张,钉成本子。那些带精致图案的硬皮笔记本几乎对于他们任何人还是稀罕物,谁要是得到一个皮质封皮的笔记本,一定会非常珍惜。
叶莉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些恼人的笔记本上。
有一段时间里,林月亮所在的一班总有丢失笔记本的现象。先是一个人说:“我的笔记本丢了。也不知道谁这么讨厌!真可气!”然后出现第二个人说:“他妈的!谁偷了老子的笔记本?!老子还没舍得下笔写一个字呢!该死的贼!”
之后一段日子,陆续好几个人大骂这个可恨的偷本贼,向周边同学述说自己喜欢还没舍得用的笔记本怎么就丢了?班上同学们一论起笔记本被偷的事情几乎就会群情激愤。“他妈的”都是最便宜和最和缓的词儿,往往你一句,他一句,更加难以入耳的谩骂加诅咒,随时随刻被大家应用和发明出来,层出不穷。
班里的空气仿佛越来越稀薄,大家也越来越紧张。个别人甚至不失时机夹枪带棒的乘机指桑骂槐,大过骂大街的嘴瘾。班里总是飘动着不只一股的、颇不友好也颇不干净的味道。久久散发不去。最后,像要演变成人人自危。
她们高一(一)班的班主任姓刘。林月亮听说他已三十出头,但还没有结婚。刘老师负责任教一班和二班两个班的数学,同时是她们一班的班主任。
在林月亮的印象里,已经早没有了刘老师教学水平的好坏高低。因为她的数学自从进入高中就越来越走下坡路。直至学到排列组合,她坐在课桌旁犹如听天书一样的感觉,于是,她产生了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她对自己彻底失望和放弃,随后,她终于鼓足勇气,藉着一个谎言,便辍学回家。这些以后细说。
为什么要称作案件呢?因为事情的最后,是班班主任刘老师给定的这样的性质。他称作“案件”。有一天他在班会上欣慰的对这一事件做总结,郑重宣布说“这一案件总算告破”!
如何告破的呢?林月亮只记得有一天,刘老师把她们班住宿舍的女生几乎全部或者就是全部吧,招呼回她们的宿舍,然后开始类似“抄检大观园”式的检查。唯一的不同是,刘老师没有逐一抄捡所有的可疑点,而是只单单一个动作,就完成了既定任务——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摞笔记本。
那一天是令林月亮很难以忘怀的。至今她不能理解的是,事情为什么那么顺利?刘老师完全就是一箭中的。他毫无障碍和错觉,就把一摞笔记本从叶莉所在炕铺下的一个小洞中取了出来。
在刘老师是毫无悬念。但几乎所有在场的女孩们,都吃惊的瞪大了双眼。有的女孩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揉了揉,睁开眼,笔记本就在刘老师手中。有的女孩嘴巴张开,久久都未合拢。
需要说明一下,那时二中学生们的住宿条件还很简陋,甚至算得上原始。她们睡的根本不是所谓的床,她们睡的就是大通铺。
一间二十多平米的宿舍,分南北两侧做成两条由西到东的通铺,北面是从西墙到东墙整个通铺,大约能睡十几个人;南面因为要留出门口一部分,所以稍短,大约能睡下十个八个的人。其实,学生们每人占据的空间宽不足一米(当然没有一米,也就八十厘米,因为她们的床褥都是一个一个有些互相叠加的),就是够翻个身而已,一间宿舍能住下大约两个班的女生。当然,男生宿舍的情况也大致如此。
但宿舍里叫做床铺的大通铺,还真不是农村的土炕。她们睡的是拼起来的木板,底下支撑着木板的是用砖垒起的一道一道的支架。外侧床围这面也不是一堵完全垒实的支架墙,而是每隔一段就留有一个类似鸽子窝似的方型洞口,大约有四十厘米见方。这可能既为节省砖块又为便于通风。为了节省空间也为利用空间,女生们常把自己多余的鞋子或类似洗衣粉肥皂盒等杂物放进洞去。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洞口,正好处在叶子的铺盖或者叫床铺的位置,刘老师像变戏法似的,边演示着讲解着边从容的兼具戏剧性的,从那里,把一摞笔记本掏了出来。同时胜利性的满足笑容绽放在他的嘴角上和眉眼间。
当天,刘老师带领那些女孩们进入宿舍时,他身上恰恰裹着一件风衣。可巧的是,叶子在那一段时间也总是穿着一件中长的大格子风衣。它的样式和款式,类似今天我们在秀场T台上看到的Burberry品牌,与当时那个时代和那个地区大家普遍的穿衣类型和经济程度相比,毫不夸张,那件风衣时尚与前卫兼具。叶子穿着它走在校园,不知道别人是否都能感觉到她的时尚和美丽,但的确,她曾令林月亮的内心满是欣赏赞叹和艳羡不已!
当时,刘老师带着女生们进了宿舍,他停下来然后转身面对一群女生(显然大多数处在糊涂和迷茫中)讲到:“大家想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呢?可以这样把某些东西带回来宿舍呢?”说着这话时,刘老师用自己身上的风衣捎带做着演示,好像把一只本子夹在风衣内的动作。说实话,刘老师的动作配合语言,表演得很到位,毫不夸张做作。然后他就往宿舍的更里面走过去。一群女孩子茫然的尾随在他的身后。当一直走到叶莉所在的床铺位置,前面已经说到——他就像变戏法的魔术师,又像已经充分掌握了敌人任何细微动向的刑侦探员,毫无悬念的,他从那个小洞口里掏出来五颜六色厚厚一摞本子。
当然,就是班上同学们丢失的笔记本。各种颜色的封皮,基本都是16开大小。
那一摞本子瞬间出现在同学们面前,相当于一个炸雷突然爆响在大家头顶。女孩子们全部被震呆了。
随后,女孩们互相瞪大双眼开始纷纷议论。开始时各自周围三两个一撮,声音还小,满宿舍嘤嘤嗡嗡;然后在个别嗓门的畅领下,仿佛互不相让争夺话语权似的,所有人都只好抬高自己的分贝,声音的洪流越来越大,满间宿舍霎时喧嚣起来。
事情太过突然和不好理解,笔记本出现的过程快的简直比魔术师的手法还令人不可思议。林月亮当时的感觉就像做梦。她目瞪口呆,惊奇的程度使得她没有任何语言能力加入到同学们的议论中去。呆木之余,她便处在一种自己与自己在大脑中的讨论和争执之中。所以,具体同学们到底都议论了什么内容,发泄了什么样的激情,她根本没有听到,即便听到一些,她也根本没有听明白。后来,更没有关于那场喧嚣内容的记忆。
多年以后,林月亮已经不记得那一天过后,她是否和谁交流过这件事情的始末。只是,她一直留有这样一个印象,认为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虽然简单,还是太令人眼花缭乱。神奇的令她一直不能相信它的真实性和可信性。
班主任刘老师既然是位男士,据林月亮所知,之前他还从未走进过女生宿舍。而令她称奇的,正在于他是如何准确了解叶子的铺位,而能直扑要害,直奔目标,并且一举成功。
这一事件如此顺利告破,刘老师的工作一定非常缜密。首先第一,刘老师怀疑对象很明确——既然他用风衣做演示,就注定已经直指叶子(除了叶子,班上没有人穿过风衣);
第二,叶莉在宿舍的铺位一定有人指认给他。既然刘老师那么明确的奔到目的地而位置丝毫不错,想想,除去叶莉这个目标明确是必须的,叶莉的床位也是明确的。一定有人提前已经告诉他叶子的位置。比如从东边数第几个位置。还是当时有人默默的指认给他呢?而当时离刘老师最近的人,始终是那个矮矮的最喜欢大声说话的女孩。
当然,林月亮并没有看见她和老师之间的交流或者暗示,她离他们并不近。但只是因为她一直在刘老师近旁,而且从进入宿舍就一直保持着她已有的位置,直到本子们被刘老师弯腰搜检出来,她第一个表现出兴奋不已,冲口而出“我就说吗!”
关于她的名字,林月亮彻底忘记了。女孩好像数学学的很不错。但最后有没有念进大学,她本人离开的太早,实在不得而知了。
也许事件本来就非常简单?叶子真的做了小偷?简单到有人是直接目击者,也是告密者?然后被刘老师一举破案?
总之,叶莉就那样带着一个不光彩符号永远的离开了这所县二中,离开了所有熟悉她的人的视线。
如果从穿戴上看经济状况,叶莉比这所学校任何人都优越。她真的需要那么做吗?还是确有那样的怪癖?作为叶莉的好友,林月亮从来都不愿承认那样的事情是可爱的叶子做出的,她甚至宁愿相信她是被人诬陷。但因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一直到叶子离开,林月亮也没有能够找到机会问询她,也没有能够找到机会安慰她,更没有能够有机会告诉她自己相信不是她。那次分别几乎就是她们今生的永诀,二十多年过去,她们再没有彼此的任何消息。
林月亮捧着她们的留影,在心底默问:“你在哪呢,那个我曾朝夕相处过几个月的美丽女孩?叶子,真的很想见见你,更想亲耳听你说出那件事是你的委屈。”
林月亮之所以假设叶子委屈,是因为她总觉得那个“破案”过程太蹊跷,简单和顺利到无法令她信服。当然,也许她认识错了。也许只是林月亮内心很单纯的一个愿望——因为叶子的美丽,她一心希望好友美到极致,毫无瑕疵。
说实话,从始至终,林月亮对叶莉的了解并不比我们这些局外人知道的更多。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恐怕今生没有人为它揭晓了。这样一件小事情,也许连所有的当事人都已经忘记了。但林月亮却深深印在脑海里。想到校园,想到那些伙伴和她们中发生的往事,那件发生在叶子身上的故事,是让她始终难以捋清楚的一件事。其实,这件事情与她自己又毫无关系。
叶莉离开以后,班上很快恢复了平静。不管怎么说,后来再没有发生类似的丢窃事件。
但后来又发生一件奇怪的事情,刘老师不再任她们班的班主任了,并改任别的班级课程。
林月亮更糊涂了。
网友评论
一个刀客
磨砺十三年
只为劈开梦里云烟
意连篇https://www.jianshu.com/p/d9ff14333e23🌷🌷🌷🌷🌷